心魔 (第1/1页)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积雪将前院覆盖，从白雪中走出去，一直到树林的前缘，都是相同的风景。他在雪地里往前走，羌皮靴陷入了沙一般的地面，留下一排蜿蜒的足迹。

    母亲咳得b以往都还严重。随着天气转凉，病情每况愈下，在今年的严冬之中，已经几个月没有离开床榻。今早，他被物T重摔在地的声音吵醒，跑出房间後，却看到母亲坐在走廊边，正眺望着屋外白雪皑皑的风景。

    母亲说，今天天气很好，出去玩玩雪吧。他想留在母亲身边，却被拒绝了。

    mama已经不能陪你玩雪了，你帮mama做一个漂亮的雪人吧。母亲说。拜托你了。

    所以他走到庭院外的空地，选了一块有着最洁白的积雪的地方，蹲了下来。Sh气从手套的表面渗透进去，让他的手指也感受到冰冷，但为了做一个最漂亮的雪人给母亲，他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地塑造着雪的形状。今天，可以算得上风和日丽。知道母亲在看着他，他很高兴。尽管他在这之前从没堆过雪人，他还是非常努力，终於在地面上形塑出一个四不像的立T形状。看着这不尽人意的半成品，他有些烦恼。

    这时候，他听见背後传来倒塌的声音。他循声回头，却看见只看见冲天的熊熊烈火。

    在蓝sE的天空和白sE的地表之间，木造的梁柱在轰然作响的火焰中坍塌。血Ye失去了温度，话语失去了声音。他张开嘴，在一片寂静之中往家的方向奔去，感觉周围的空气正在迅速地消失。然而，他才刚起步，就被人从背後一把抓住了臂膀。

    他忘记自己有没有说话了。

    从後车窗里看到的，只有持续燃烧的大火和蔓延到天际的黑sE烟雾。接着是城市的街道、宽广的雕花大门、凛冬中仍然常绿的花园，以及Y暗的办公室中，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男子。

    从今天开始，你要叫我父亲。男人这麽说。

    带你来的人，是你的母亲。我们是一家人了，你要在这里生活，成为我的儿子。

    带他来的人怎麽会是他的母亲？他没办法理解。他的母亲正被埋在那堆倾倒的木桩与瓦片下，和他的一切，在雪地的包围之中，一同化为灰烬。

    他想起了那座还没堆完的雪人。

    这时候，男人弯下腰来，仔细审视他，然後背过身去，下达最後一条命令。

    你有一双软弱的眼睛。遮住它们。

    他常常会梦到这些事。接下来的一年内，他在深锁的g0ng殿里留长了头发、学习了礼仪。一年後，当他正式成为他父亲的儿子，被允许自由外出的那一天，他偷偷回到了那座被烧得只剩基底的遗迹。他在灰烬里不停翻找，最终，只在地板下的坑洞里，找到了装着一张照片、和一盒火柴的铁盒。

    他凝视着照片里，和一个金发男子站在一起的母亲。接着，他把照片撕成两半，将母亲的那一半收了起来，另一半用火柴烧得JiNg光。

    那天，他也在心里道了歉。

    离开遗迹之後，他主动回到Y暗的g0ng殿里，成为了神内家的私生子。

    烟火大会之後，他在离开会场的车上，向正在驾驶的随扈问道：「白土，你觉得我的眼睛怎麽样？」

    手握方向盘、直视着前方拥挤车况的白土很快地回答道：「对不起，少爷，我看不见。」

    「不是啦。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看着我吗，那时候你觉得怎麽样？」

    白土一边思考该怎麽尽快脱离这糟糕的路况、抵达佑里指定的地点，一边尽力思考许久以前的事情。

    确实，佑里刚来到本家的时候，并没有用浏海遮挡住眼睛。和他那象徵着不纯的发sE一样，那对眼睛也是流言蜚语的祭品。本家里的仆人们都说，他有一双不祥的眼睛。像生锈的铁、乾涸的血Ye一样的颜sE，Si气沉沉，有如一只尚未觉醒的恶魔。

    他还知道在来到本家之前，佑里也去上过两年的幼稚园，在那里，孩子们的攻击恐怕更加直接。没有身分的庇护，不需多做思索就能知道是什麽样的情况。

    不知道是因为哪个因素，佑里从未谈论过这个话题，今天却主动提出来，这让他不得不b平常更加谨慎。

    「少爷的眼睛除了颜sE少见，其他地方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不要说这种谁都知道的事嘛。说说你的感觉啊，从小跟我相处最久的人就是你了吧？」

    佑里对白土的谨慎并不领情。白土只好再仔细想了想，才开口回答。

    「少爷刚来本家的那年，我觉得少爷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寂寞，我想可能是在本家没有玩伴的关系。」白土在路口左转，弯进了一条较小的巷子里。「从老爷正式对外宣布您的存在之後，您的头发也基本都遮住了眼睛，所以我也不太有机会见到。但偶然间看到的时候，感觉少爷是一个不太确定如何恰当地隐藏心绪的人。」

    「哦，那你是把我的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罗？」

    「没有这回事。」白土一口否认，并不想落入佑里的陷阱。「除了少爷交办我的事项之外，我不曾妄自揣测过少爷的想法，所以对少爷的心思并不了解。」

    「这样啊。」佑里玩弄着车门锁，聆听着机械发出的声音。

    「你身为我的贴身随扈这麽多年，却一点也不了解我，这样啊。白土好无情，一点都不想了解我，我要扣你的薪水。」

    「??少爷，我们到了。」白土并没有要搭理的意思。他按照指示停在离目的地不远处的街角，让佑里下了车。接着，他也走出车外，站在一个看得到佑里动向的Y影处，点起了一支菸。

    佑里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很久，在第二支菸cH0U到一半时，他便注视着另一个少年与佑里挥手道别、关上大门，而佑里也朝这里走来。他将剩下的半根菸踩熄。

    回到车上，两人安静地坐着，任由街景移动。过了两个路口，佑里突然又开口了。

    「白土，你觉得，为了保护一个人，牺牲多少人是合乎情理的呢？」

    对於这个问题，白土沉默了一下。

    「情存在於个人心中，少爷。只要当事者觉得值得，就是合情的。至於理的部分，不论标准，只有当事者在乎的时候，理才有存在的意义。」

    佑里从後座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白土专注地开着车，一边等待佑里再次发话。果不其然，後座又传出了声音。

    「他曾经说我的眼睛让他感到亲切。」

    佑里看似毫无徵兆地改变了话题，但在白土听来，他想讲的一直都是同一件事。

    「我过了很久才知道，他指的亲切，是因为这是他从小看大的颜sE。有时候我会想，幸好父亲让我遮住眼睛，这样他才不会每次一看到我，就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

    白土没有cHa话，只是静静地聆听，就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话语断断续续，有时在过去，有时在现在；有时是现实，有时在想像。最终，又回到那个他听了无数次的问题。

    「白土，我该怎麽做，才能帮一个人杀Si属於他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