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故居 (第1/1页)

    迷瘴进审讯室的时候，燃烧和永昼还分别在长沙发两头，老死不相往来地打游戏。

    他出来的时候，这双子已经亲亲密密地靠在了一起——中间夹着个涅兰加。

    最近他不大愿意在母巢里睡觉了，而更喜欢在别墅里溜达，连带着他的孩子们也都朝地上走。虫母不习惯衣服，只随便披着一件轻薄的纱衣，一层若有若无的笼罩下，双乳和丰臀都隐约可见。他两条修长的、蟹rou一样白的腿懒洋洋地交叠着，大腿和小腿都挤压出一点肥嫩的rou迹。

    他高高举着终端，全神贯注地玩俄罗斯方块。燃烧和永昼一个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一个抱着他的腰，同样全神贯注地观摩着，也不知道在观摩什么。

    “涅兰加，”迷瘴说，“这个人类什么都不说。”

    涅兰加的方块又一次堆到了顶，发出失败的音效。他一边蠢蠢欲动地要开下一局，一边眼神清澈、心不在焉地望了望迷瘴：“说什么？”

    好吧，笨蛋mama。迷瘴想。

    “嗯……”他放柔语气，委婉言辞，以不吓到“柔弱”“胆小”的母亲，“是关于人类是怎么打败你出生的族群的。”

    “打败……？”涅兰加重复道。

    最近在看古典文学的永昼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好像担心虫母会像古欧洲的贵妇一样一受惊就晕倒。涅兰加点了下一局，胡乱戳着，惶惑又茫然地咬住嘴巴。

    “没有打败。”他说。

    “嗯嗯，没有打败。”永昼立刻接话，向迷瘴投去谴责的目光。

    “mama，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迷瘴把声音放得更柔和了，活像幼师在哄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病弱宝宝，“那个时候你还很小，但是如果我们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或许有利于巢xue扩张。”

    涅兰加丢下终端，一歪靠进永昼怀里，腿翘到燃烧身上，还烦躁地蹬了一下。

    涅兰加是自然诞生的生命，他也是有母亲的。

    这在他的孩子们看来几乎不可思议：他们是孩子而他是母亲，这是固定的，他怎么也会是一个孩子？

    在众虫眼里母亲是神性的，仿佛涅兰加一降生就是将要生下他们的模样。母亲没有出生和幼年、也没有衰老或死亡，永恒地丰饶地神秘着，是一片不会枯竭的沃土。

    但涅兰加也曾经是一枚卵、一只幼虫。连涅兰加自己都对此感到陌生。他的母亲死在百年之前，为虫族留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而涅兰加对遥远的往事没有丝毫印象。

    “我不知道。”他恼怒地说，把巴掌糊到了迷瘴脸上，“你不该来问涅兰加。”

    “对不起，mama。”迷瘴马上说，“我不该问你。”

    涅兰加还是不高兴。燃烧发出肆无忌惮的嘲笑声。涅兰加在双子腿上翻了个身，忽然问：“那个人类呢？”

    “还活着。”迷瘴低眉顺眼道。

    “不要弄死他。”涅兰加的光脚又踢了迷瘴一下，被后者抓到手里，“他有点好玩。我要养一个。”

    某些阴暗的心思在迷瘴脑中掠过。他握着涅兰加的脚腕，脸往他脚趾上蹭了蹭，温顺说：“好。mama想干什么不可以呢？”

    与此同时，数个星系之外，一艘外形破旧的星舰。

    “哗啦——”

    男人单手撑着盥洗台，抹了把脸。

    他松松垮垮的袖子卷到手肘，水珠顺着有力的小臂向下流淌，然后染上一丝红色，滴落进水流汇作的漩涡。

    他换了一只手撑住身体，翻过左臂。从手腕开始，数十道交错粗暴的伤口豁开着，血红的，边缘粗糙，像是一点一点用锐器拉出来的。皮rou被水冲刷得泛白。

    当啷。

    匕首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尖响。男人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手臂，看着——那伤口一点一点收缩，像是贝类把果冻状的软rou拖进坚硬的外壳。然后洞开的地方蠕动着合拢了，凝成细细的血线，再褪色成粉色的伤疤。过一会儿，连伤疤都悄无声息地隐没到无瑕的皮肤之下。

    他运转手腕，张合五指，好像在尝试自己的力量。镜子里映出他的脸，那是一张坚毅的成熟男人的面孔，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且笔直，简直到了咄咄逼人的程度。打湿的头发沾着雾气贴在额头上，又能看出是细软的。睫毛很长，垂落时犹如乌鸦收拢翅膀。

    “跃迁准备已完成。”

    无起伏的电子女声响起。

    “跃迁。”男人说，抓下机械手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脸，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匕首。

    “得到指令，即将跃迁。请就近落座，系好安全带。十、九、八……”

    男人走出盥洗室，一手翻看终端，一手抓住床边的栏杆。

    他在看一个乱码ID发给他的消息。

    [在我们手上。是他干的。]

    他沉吟片刻，飞快输入。

    [确定下一个星球了吗？]

    “……三、二、一。”

    “哔哔哔哔——”

    “警告，未知错误。警告，未知错误……警告，突发未知虫洞干扰。”

    尖锐警报声响起的同时，震荡的剧烈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猝不及防地撞到墙上，站稳一摸，后脑隐隐作痛。

    他再看看终端，发现没信号。

    外面传来啪啪的拍门声，他打开门，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冲了进来，慌慌张张地比划道：“头儿，我们到了一个——一个很奇怪的星域——”

    男人按按小男孩的头发，转身打开遮光板。

    令人眩目的血红的光刹那间照进来，覆盖了原本主导的灰白。

    一条长长的棱带飘过窗外。

    不知多少奇形怪状的行星安静地旋转着，围绕着那巨大的、亮度奇高的、挥舞着纱状的粒子风暴的红太阳。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卫星环绕在行星周围，甚至有些被怪异地连接着，仿佛护卫拱卫将帅。

    它们覆盖着棕褐色的外皮，外皮上闪烁着绿莹莹的晦暗光斑。在凹凸不平、鳞甲般的恐怖壳囊之下，黑黝黝、空洞洞的xue巢死寂地吞吐尘埃。

    红光流进男人仰视的蓝眼睛里，好像照亮了那片明澈蓝水下正在潮涌翻滚的、不计其数的圆圈。

    虫类的小眼。

    黑猎隼长久地凝视这片暗红的星空。他心中惊悸，就如普通人无意间闯入无名的坟墓。

    这是一个已经彻底死去的，曾经无比繁盛的虫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