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K11 (第1/1页)

    北方的茶树本就长不高，一场大雪将这片茶田装点得更加荒芜。一辆黑色越野蜿蜒穿梭于一望无际的苍白中，仿佛一只奔跑在光幕里的野兽，又如同白纸上的一条爬虫。

    单调的引擎声附骨之蛆般盘旋在脑海里，好像耳鸣一样，挥之不去，莫名让人烦躁。

    直到走进俱乐部，钱飞仍觉得毛骨悚然，那白色围墙里的白房子，好似恶魔的巨口，一旦被吞进去，灵魂和rou体都将被消磨殆尽，只余毫无生气的残骸被吐出来。

    秦越的房间十分简单，除了俱乐部标配的单人沙发和大床之外，只有一面摆满各种刑具道具的柜子。

    从白房子回来就一句话没说过的钱飞被按着坐在了床上，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靠在沙发上，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查过我，用不着费这个力气，”他轻轻开口，自言自语一般，“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谁，我的父母是谁，甚至我的真实年龄，对我来说都是未知。”

    钱飞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秦越自顾自的说下去：“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场景，是冰天雪地里光秃秃的密林，以及，一只比我大上好几倍的狼。我们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在玩一个游戏，每个人手里有一把枪，枪里只有一颗子弹。那枪的握把我们一只手都握不住，却要用那一颗子弹解决掉体型比我们几个孩子加起来还要大上不少的饿狼。

    “游戏规则很简单，被狼吃掉之前解决它，饿死冻死之前徒步返回营地。

    “小孩子哪里会用枪，光是后坐力都能让我们摔得不轻。子弹打不中狼，却惹怒了它。孩子们四散奔逃，根本顾不上被撕碎的同伴。

    “狼从来都是群居动物，它的同伴过来之前，要么赌上手里唯一的子弹杀掉它，要么……用同伴的鲜血掩藏自己的气味，伺机而动。”

    沙发上的人突然睁开眼，眸中的目光如同一只真正的狼，“如果是你，怎么选？”

    钱飞已经彻底怔住了，这种电影一样的情节，他根本无法想象。他不答反问：“那个时候，你多大？”

    故事的主人公嗤笑一声，闭上眼睛再次陷入回忆。

    二十五年前，小小的男孩儿浑身血迹倒在营地门口，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了营地里大人们的欢呼声，他们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演出。而又饿又冷的小孩子似乎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笑着昏了过去。

    小男孩儿的优秀表现为他争取到了寒冬中的第一件皮衣，据说是用他杀死的狼皮制作的。小男孩儿终于在一年四季只有冰天雪地的营地里穿上了厚实的衣服，他开心极了，这比他睡觉的被子还要温暖，穿上之后手上的冻疮都因为暖意而发痒。

    K11，这是大人们给他取的名字，他不喜欢这名字，但他没有别的名字。其他的孩子也一样，和他住在一起的三个男孩儿分别是L10，B11和R9。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皮衣，K11获得自己的皮衣之后才搬进来成为了他们的室友。而此后K11在这个宿舍里不知又见证了多少孩子的去留。

    营地的生活辛苦而充实，大人们给K11安排的游戏越来越艰难，他身边的小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后剩下的熟面孔只有两个。他们被转移到了另一个营地，开始了不一样的“游戏”。荒漠雨林，高山远海，营地的位置一变再变，“游戏”的内容也愈加残酷血腥。这些“游戏”毫无容错率，每一关的失败都意味着生命的彻底删档。

    八年，K11从面对野狼瑟瑟发抖的稚嫩幼童，长成了一个徒手干掉一整支全副武装佣兵团的怪物。

    然而训练营的人似乎高估了自己对这些孩子的洗脑和控制，十几岁的K11能力出众，曾是他们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可K11的学习能力惊人，尤其是语言能力。营地里的孩子肤色和发色各异，K11往往接触两三个孩子，便能在那短暂的对话中粗浅的掌握一门语言。

    一个各方面能力强悍，又会说各种语言的大孩子，天生就会变成其他孩子的“领导者”。早就厌倦了各种血腥游戏的K11，纠结了几个孩子，就在营地给他举办出营仪式之际，炸掉营地，逃出了那个吃人的炼狱。

    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傍晚的夕阳破开云层斜斜照进屋子，自指尖飘出的白色烟雾在阳光下欢快的跳跃着。

    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反射着暖黄的光，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来回滚动。

    流浪的日子对K11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不止因为饥寒交迫是训练营里的常态，潜意识里，进入那个炼狱一般的训练营之前，他似乎早就熟悉了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

    嗜血的野兽不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他们骨子里只有求生的本能，连最基本的人性都没有。

    逃出炼狱的青年一无所有，人类社会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难懂。他如同一只披着人皮的野兽，只会凭借锋利无比的爪牙自阴影里觅食。

    训练营不仅给了他野兽般的爪牙，也让他有了野兽般的适应能力。尽管付出了很大的代价，K11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生存之路。

    K11神秘的身世注定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却在其他地方给他开了一扇窗。

    他游离于法律与制度之外，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无论对于哪一边，他的身世都很有用，也几乎对哪一边都没什么威胁。因此，总有人妄想能将这柄利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却不知他们同样也成了对方手里的凶器。蛰伏的野兽终于亮出利爪的时候，那些习惯俯视的大人物才发现，他们用自大浇灌出的果实太过扎手，谁也摘不走，只好在各方势力的明争暗斗之下维持着诡异的和平状态。

    所以意大利男人说得对也不对，秦越的名字确实造了假，但他也没有真名。他的名字可以是秦越，可以是Lorenzo，也可以是其他任何名字，唯独不是K11。

    这个世上有一种人，既无足轻重又举重若轻，没有名字的秦越就是这样的人。

    “我可以给任何人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但也不会用手里的东西对付任何人。”秦越疲惫的声音略显沙哑，“我游走在这些人之中，不属于任何人和团体，因为一旦我站队，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没人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

    “我这样的人，注定麻烦缠身，也可以说我就是麻烦本身。所以我身边只有两种人，有能力自保的人，和一无所知的人。”

    他盯着钱飞：“你想成为哪种人？”

    床上的男人背对着窗子，身披金色的夕阳余辉，蓦地灿然一笑。

    他跳下床，跪在秦越双腿之间，勾着他的脖子强势的吻了上去。

    “我很快就给你答案。”

    走到门口，钱飞被秦越叫住，“让田淇文过来一趟。”

    田淇文是俱乐部里的大夫，钱飞回头，那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眉头微微皱着。

    他按下心疼的情绪，回了个“好”，便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