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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喧嚣扭曲哭号 (第1/1页)
白秦身上穿着勉强蔽体的衣物,勒痕深刻的脖子上有好几道血印,像一道游魂穿行在老旧的青石板路上。 守在外面的人消失不见,门甚至没有反锁,他得以直起跪久了站一会儿都刺痛的膝盖,慢慢地走出来。 出来了才知道,囚住他的地下,原来离庄园后门那么近。 却连一声号哭都没有传进来过。 纪凌告诉过他,老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还活着的也即将死去。 和白秦关系深刻的亲人在被抓前都死得果断,其他人,白念筝觉得没用,就统统杀了,绞死、剥皮、油煎火烤,没有一个轻松的,尤其是曾经“教育”过白念筝的长辈们。 白钟启被指控弑杀血亲后失踪;闵无诗和一个杀手远走高飞;白安琳重伤,消失在病床上不知所踪;白尚隐死亡;白熙自杀,弗朗太太强行带着想自杀的儿子逃亡,所乘货船在海上遇难,暂无消息…… 只有他幸运地沉入爱河,坠溺深海。 甚至没有崩坏。 曾经庞大热闹的庄园成了鬼域,鸦雀无声,他恍恍惚惚的沿着路走,旁边偶尔擦肩而过一些慌张的人。也许是因为匆忙,也许是他变化太大,没有一个认出他来。 毕竟他们的那位家主,是位一生传奇、冷漠矜傲的枭雄人物,怎么可能是这个幽灵一样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呢。 到了路口,身体本能地左拐,直走,右拐,右拐,左边是白礼的豪宅,前边是白钟启的宅院,再往前的小屋,白安琳偶尔住那儿,一见到他,就嚷嚷着要抱,要零食,要玩具。 所以他回来,到这儿一定先往右边第二条岔路走,过了一片四季花海,就是最高的主宅,祖爷爷在里边,等着他汇报收获。 父亲偶尔从里面出来,有时候招呼他一声,有时关切似的问一两句近况,更多时候跟不一样的女人打情骂俏,嘻嘻哈哈地走过去,没有分他一个眼神。 他抬起头,四季花的余烬迷了眼,令他揉了揉眼睛,没看清倒在燃尽的花海里白同泰的尸体,一瘸一拐地步入宅门。 老太公和老夫人在意识到白家大势已去的时候就殉族了,富丽堂皇的宅邸空无一人,一步一停的脚步声响起,在死寂的室内格外响亮。 白秦一道门一道门地打开,不知道自己想看到什么,在期待什么,机械地打开一扇门,走向下一扇,继续下一扇,有的房门发出吱呀一声,灰尘扑了满头,他恍若未觉。 他从一间屋子里摸索出藏匿的通讯器,以只有他知道意义的频率闪烁着。 从他打开这个开始,就有很多人知道他还活着了,会有很多人想联系他。混了这么多年黑道,即使白家垮了,还是有不少人想找到他的。 混了这么多年,因为可笑的感情,栽在自己儿子身上,家族尽毁,自己也残了,简直是能在酒局上拍着桌子讲的笑话。 几乎能想到某个雇佣兵指着他的鼻子哈哈大笑,再怒气冲天地骂他傻逼了。 他没有回复任何消息,转身出去。 走出门的时候,下意识以为会有人簇拥上来,一群闹哄哄的孩子,一些亲切的呼声,一道道殷切的目光。 总是有等着他做些什么的人,向他呼唤,他便回应。 现在没有了。 走廊昏黑,灯按也按不亮,他索性就这样走,偶尔被烂木家具绊住磕着,缓缓拖着腿绕行过去。 每一扇门都敞开着,空洞地昭示着萧条。 他慢吞吞地爬到最高层,曾经他的住处。 他不是勤快的人,但是总有匆忙的敲门声和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于是他忙得脚不沾地,即使只想窝在房子里摸鱼。 恳求也好,事故也好,总得等他一个指令。 那群从小跟他到大的孩子更是喜欢等着他说些什么。 他总是在照顾很多人,父亲叔伯甩下的家业,弟弟meimei搞不定的事,都是他来兜底。 他应该做的事有很多,因为是哥哥,是儿子,是一家之主,所以应该做的事是做不完的。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他这一辈子是跟一群人血脉相连、密不可分,要为了他们活下去的。 竭尽全力地活着,活着,被送到枪林弹雨里苟延残喘地活,被带进军团里连滚带爬地活,被扔去当炮灰毫无尊严地活,不择手段地、冷血无情地、无视他人地活下去。 活下去,变强,然后回家。 只有家人可信,可亲,可爱,只有家族永远接纳你,深爱你,Sammir共享荣辱,血脉相连。 SalemSammir,你是所有人的期冀。 所以,你要为了我们,竭尽全力地付出一切。 他做到了。 却失去了资格。 他推开门。 白念筝坐在桌边,撑着腮。 “欢迎回家。” 他不意外,看守的人会撤走,让他轻而易举地逃脱,定然是白念筝的指示。 “坐吧,父亲。” 白秦慢吞吞地坐到他对面,没有询问或质问的欲望。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白念筝仿佛疑惑地歪着脑袋,笑道,“你解放了——从这个华丽的、恶心的笼子里解脱啦。再也没人要你做任何事了,从现在开始,去死也好活着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把你从该死的戒律和该死的人那里救出来啦!” 那兴高采烈的语气,好像他是个王子,披荆斩棘,救出了城堡深处沉睡的公主。 睡美人静静看着他。 他乐了一阵,觉得没劲便停了,从桌肚里摸出一把左轮手枪,当着他面装上一颗子弹。 “我呢,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那把枪被放在桌上,推向他,白念筝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就剩最后一件事了。” 白秦,白家,都是怪物,现在他也是了。 他的目的达成了,但自己也已没有资格再活在人间,所以现在,他要为mama,为自己,做最后一件事。 “来吧,父亲。” 你与我唯剩血海深仇,你与我都面目可憎,都有杀死对方、解脱对方的资格。 白秦机械式地拿起枪,对准自己扣下扳机,放回桌上。 白念筝同样轻易地举起枪朝脑门来了一下,扔回去。 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白念筝看着他那张留不下情绪的脸,拿着枪对着自个脑门的时候压根不关心里边有没有子弹,嘴角挂着浅淡笑意。 刺激心跳的游戏,在这儿成了两个孤魂的仪式。 再次拿到枪时,白念筝抓在手里颠了一下,枪口缓缓对准白秦。 白秦眼里没有意外之色,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父亲,我真的,真的很累啊。”白念筝说,眼下是淡淡的乌青。 他今年二十一岁,三年前十八岁,再三年前,刚到白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 他用六年做到了别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他是名副其实的天才,强者,别人口中的疯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被枪声与火光侵袭的梦魇。 总是大汗淋漓猝然醒来,环顾四周漆黑无异,没有断肢与哭喊,也没有审视评估的目光,才抱着膝盖埋下脑袋。 白秦冰冷的脸令他辗转反侧,割得心脏鲜血淋漓。 他神情含笑,对着白秦扣下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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