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背倚（三岁的孩子会妖堕成什么球样?） (第1/1页)

    朱与墨的轻纱掠起在微凉的夜风中，如同帐中枕畔交缠的发丝。

    相融的费洛蒙肆意洒遍宽阔的床榻，一番深痛的交合过后，他们都舍不得离开彼此的身体。茨木的背脊与双臀遍布红痕，间或夹着淤伤。这些本应触碰不得，他却深深含着酒吞的物什，将自己的后背裸臀紧贴在酒吞胸前下腹烫热的体肤上。

    这样的相拥而眠恍如隔世。

    只是于此同时，堪堪回返的理智悄然点着了大妖的思虑，使他本应松弛的睡姿偷偷辗转起来。

    鬼王的掌心兜过来，穿过大妖腋下抚摩向上，直至触到他颈上的金圈，将之扣握指间：

    “不许胡思乱想些不告诉本大爷的事。”他说，从前至今，他最见不得世事纷乱搅扰了茨木的心神。

    “吾只是觉得，鬼曳城尚且算个安宁之地。”大妖喃喃道出心声，这话玩味起来多少有些自嘲。

    恰似天道对他的断言，自打进入这本不该来的轮回，从始至终都是形形色色的磨难和光怪陆离的深渊将他重重包围，一切都对他严阵以待，仿佛他是什么禁忌之物一般。

    “也罢，吾既来之宿命如此——”

    “你的宿命只有本大爷。”酒吞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

    这话惹得臂弯下的大妖整张贴在他怀中的裸背微微瑟索，旋即，那故作轻巧地绷着的脊柱便如严冬雪夜裹进温软棉被般蜷缩起来。

    从前至今，无量来世，一切深切的“痛楚”唯有酒吞可以赐予，这是茨木独独不会自辜的桀骜。那么余下所有残次的进犯，自当由他的双生之魂与他并肩抵挡，此乃酒吞不肯让步的觉知。

    “……那些污秽之事吾也见多了，如今回去恐怕又是一番算计。”半入梦乡的茨木童子终呓语着道出他真正的心结，“吾全身而退也改不了时局。”

    酒吞的掌心握着他蜷缩的肩头，那是经年的断口所在，是血rou与冷硬的金属和电流穿插相连的地方。

    “你便是要将这些看清楚，找到你能驾轻就熟地撬动它们的‘根源’。惶恐同贪欲博弈，痛苦和虚荣此消彼长，如此构筑‘阴阳’，众生所要的秩序，从来并非完满冷漠的法则，此间你我无需成为天道那般存在才够干涉时局。”

    困顿的大妖此时或许似懂非懂，但鬼族有无尽的生命，酒吞有足够的时间去陪茨木一同精进。

    若论调度工匠、修葺宫殿的能力，整座鬼曳城无人敢称星熊之右。

    大殿竣工那日，他带着一群拧着汗巾的工匠们立在大殿阶下的骄阳里，遥遥眺望对面的山头。那里，有位年轻的鬼族统领披挂一身显然是刚赔给他的崭新的坚甲，端坐在繁花如火的蔷薇丛中，与名义上是对手的鬼王交谈甚欢。

    两个大妖聊上兴头不掩相惜地推杯碰盏，星熊见状得意地冲手下妖怪们炫耀道：

    “咱就说吧，他俩是什么脾气咱最熟了。”

    妖怪们望着他的眼神无不透着羡艳与崇拜，仿佛在仰望无所不能的先知一般，这区区小事映在星熊眼里却不免五味杂陈起来。近日处得熟络的工匠里有不少大江山的旧面孔，他们却都如初入鬼道一般，对前尘往事一概不知。

    “咱在这里也算挺孤独的。”给青行灯的密信里，星熊忍不住抱怨出心声。

    “记忆的恢复讲究循序渐进，先是酒吞与茨木，再是你，往后不久他们一个个都会想起来。即便在鬼曳城想不起来，出来之后慢慢想，也不耽搁。”

    “这地方的鬼族是真的全要带出去？！”

    收到回信的星熊心头警铃大作，他不知怎地清晰地预感到，这件事在不久的将来会结结实实地摊在自己头上，就如刚竣工的这座显然是茨木童子修来送给酒吞童子的鬼王殿被交托在他手里一样。

    倒也不是发自内心地抗拒。

    星熊自然明白，前世至今都是酒吞与茨木身上寄放的轨迹与使命让他们无暇成为贴心照拂鬼众的统领，目睹着他们一路蹚过三途而来，任谁都不忍搅扰。只不过，他星熊本是山间孑然一身清闲自由的妖怪，却自打上了大江山这条贼船，历经生死、跨越累世，他才发现自己原是心重之人，大半寿命都耗费在了芸芸鬼众之间，觉来颇有些不自在罢了。

    像是呼应他的抱怨一般，青行灯在这封回信的末尾以明显随意的笔迹写了一句玩笑：

    “不如我把酒吞和茨木的儿子送进来给你照顾？那孩子这会儿状况不大对，恐怕是个要堕鬼的。”

    如此玩笑的内容在星熊眼里却彻头彻尾地变作一个严肃话题。

    他甚至来不及跋涉山头过问酒吞，急忙刻下了一封回信：“你确保那孩子没事？在外面堕鬼会出人命的！咱信得过酒吞和茨木将来能带大伙儿出去，你若是没把握，赶紧把他送进来！”

    许是出了临时状况，青行灯那边自这以后并无任何消息传回。

    “……三岁的孩子会妖堕成什么？”被一五一十地告知事态的茨木捉摸这问题的方向出其不意。

    “怕还只是一团未成形的妖焰吧。若是继承了你的黑焰，本大爷到不担心他自保的能力。”鬼王竟也专注地同他一起思考起来。

    就在星熊堪堪急眼的前一刻，酒吞终于道出了一句符合他思量水准的回应：“当初将他托付给青行灯也是为求万全。本大爷同茨木的孩子必然会妖化，但恐怕是后天血统形成的妖格。比之鬼曳城，外面于他会更安全，何况并非没有在鬼曳城外成功妖化的先例。”

    “人鬼殊途，咱觉得外头连空气都是排异的，他才这么小——”

    “你有所不知。说是人鬼殊途，本大爷却想起来，有些前世遗落的力量如今似乎散落在外而非鬼曳城中，还被别有用心之人专门收押了起来。这该作何解释？”

    此言落处鸦雀无声，投向鬼王的四束目光中尽压不住紧蹙眉梢的惊异。不等星熊朝茨木暗递眼色，大妖率先开口道：

    “挚友何时知道的事？如此事关紧要，为何还故作无事地陪吾留在这里？”

    酒吞却不紧不慢地笑了，将手轻搭在茨木肩头：“本大爷是拜你所赐才想起来的，也就这几日而已。当初若不是你冒死闯进来，一路搏杀鬼物打到本大爷跟前，本大爷若没有收你这个‘战俘’经历了后面的事，这个信息怕要永远封在本大爷当初抛弃的记忆里了。”

    起初的时候，这片鬼疆他不得不来。

    身为一介人类之身，即便查到了阴谋背后的种种，即便被“手下”感染妖堕，但他尚未重拾妖格。他那时候没有足够的实力单枪匹马夺回本属于鬼王的力量，更不可能将还是彻头彻尾人类的茨木直接卷进来。但就算无别路可选，这条路他同样赌得很险。

    毕竟人的起心动念最是不能估量。

    一切可能被妖堕后的意识抛弃的记忆关键，他将之寄托于重逢、寄托在“失去”自己的茨木疯魔之下的种种抉择上，除却无来由也不可言说的信任与相依，似乎别无任何理由可以解释这份动机。

    这并非一位深思熟虑的“启明者”舵主能做出的事，但酒吞原原本本地做了出来，因为他的茨木并非凡俗，因为别无退路，因为这是他们惯于选择的脱身的险途。

    “所以本大爷不急这一时。本大爷如今同样有足够的时间等你打开鬼曳城的暗门，带领此间鬼众一起出去，像当年一样统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