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1/1页)

    陈烨活下来了。

    但好像又没完全活。

    医生说，他不一定能醒过来。

    我坐在病床前看着他沉眠，心中死一样的寂静。

    出乎意料的是林家两兄弟都来了B市。

    他们当然不是为陈烨来的。林邈是为我，林垣不知道是为什么。

    林邈突然来到医院，他带了午饭，跟我说：“辛苦了。”

    接下来他就坐在我旁边陪着我。

    我问他做什么？

    他说：“我们重新交个朋友可以吗？”

    我冷着脸把他轰出去。

    但事实上林邈好像真的无缝衔接到了自己的下一个身份，他坚持不懈地来，不进门，只在门口等。我守着陈烨的时候，他就来送午餐和晚餐，然后陪着我待一个小时，有的时候我愿意开口，他就和我说说话，更多时候保持沉默。

    我看着陈烨，林邈看着我。这场面诡异或许还有些尴尬，但习惯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能把不和谐变得平淡，把纠结的关系变成偶然对视时的默契。

    我以从没想过的方式缓慢地原谅林邈，时间于是平息经年的伤口。

    一切都变得安稳，像是正常三十多岁的男人，我为事业打拼，且不用担起家庭的责任。

    林垣到公司找我，我没躲过去。

    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明明心虚地避免看我的眼睛，但还要装得自己非常硬气。

    但其实，他是来道歉的。

    我们对坐在公司楼下咖啡馆里的桌子两侧，每人手边放着一杯咖啡。

    “首先，我要跟你说对不起，”林垣扬着下巴，“我对你有一些偏见。”

    我点点头。

    我尝试理解他，原生家庭真是一个人逃不开的宿命。林垣他爸扔下他自己跑路的时候林垣还是个初中生，那么小就养在敌家面对着那些冷眼，想来压力不小，怪不得心理不太健全的样子，还是挺惨的。

    “我不应该老找你麻烦，”林垣别别扭扭地垂下眼睛，“我道歉。”

    我搅着咖啡，嗯了一声。

    “但是叫你远离林邈我不认为我做错了，”林垣又挺直身板，“他是林家的龙头，而你是他的软肋，这样你会很危险，他也一样。”

    我顿了顿，看着他笑：“我不认为这件事是我能做主的，不如你把他绑在家里放玻璃柜里供着？”

    林垣认真地盯着我，半晌笑得腼腆：“想过，但是他还得工作呢。林邈脑子时常会给他提供一些很冲动的主意，我们不得不纠正他。”

    “哦。”我点头，没什么说的了。

    “关于陆言的事，我承认我做得太过了。”林垣放在桌子上的手攥成拳头，默默挪到桌子下面。

    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乍一入耳总裹挟着陌生的愧疚。我问道：“她怎么样了?”

    林垣眨眨眼睛：“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

    我微不可察地一颤哦了一声：“我就问问。”

    “她，挺好的。”不知为何林垣有些犹豫，似乎做了什么思想建设之后才坦然地看着我。

    “还有第三件事。”林垣深吸一口气，飞快地说：“是我把陈烨约出来喝酒，等他喝醉了就跟他说你和陆言谈恋爱了，然后他才做了那些事。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他会那么做，我以为顶多就是揍你一顿……”

    我刚张嘴，林垣已经坐不住了似地说：“对不起，你要是想揍我一顿我让你随便打。”

    我被他的反应给整得生不起气来，于是笑了一声问他：“我和陆言谈恋爱的事陈烨迟早得知道，不过这层原因你不告诉我我还真想不到，干嘛还非得跟我说一声?”

    “我干了事就得承担责任，况且我本身居心不良，不管怎么样，你……那件事我还是有责任。早跟你说清楚了就没误会了。”林垣用那双颜色浅淡的眼睛看着我，在灰蒙蒙天光的映射下清澈见底。

    还真是，跟林邈完全不同的做事风格啊……

    我叹了口气摆摆手：“行吧，既然事情已经过去，我就也不想再计较。”

    “不过林垣啊，以后成熟一点，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我喝了一口咖啡，还是有点苦，于是我重新撕开一包糖往杯子里倒。

    “你喜欢成熟的吗？”

    我手一抖，整整一包糖全倒了进去。

    “你说啥?”

    林垣指指我的杯子：“你喜欢喝这么甜的咖啡?”

    我放下糖包，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

    “嗯，我挺喜欢的。”个屁啊……他抽什么风呢?

    林垣说：“没事我先走了。”

    我跟他说再见，并且非常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听。

    我打算今天去看看陈烨。到病房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身体盖在被子里几乎看不到胸膛起伏。我心里一颤去看他的心率，发现还在正常范围之内，于是放下心来。

    陈烨一直是个太阳一样的人，他年轻，俊美，富有，开朗，拥有最灿烂的笑容……我坐在椅子上沉默地看着他，安静苍白的陈烨，昏迷让他变得消瘦。已经过去几个月，我看见他的时候自己都搞不明白心里是什么感受。

    我应该甩开他，应该恨他，但是那是对他醒着的时候，现在他是个活死人，我怎么去恨上帝创造出来的一个漂亮容器。

    其实我很不明白，陈烨当年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对我，明明在我落难时他伸出援手。我如此确信他曾经想拯救我，可是他笑着打我的脸：脏东西，仿佛这就是他赐给我的名字，赐给曾经有过的救赎。

    复杂的陈烨，他明明应该是一个简单又直接的人。

    我狠狠扼住陈烨的脖颈，他现在就像是手下苍白脆弱的待宰羔羊，可是下不去手，我看见心率仪有一点变化就慌不择路地退后，退到那一点点龌龊在角落里的心意。

    于是我重新走上前去碰碰他的额头，指尖又不自觉地往下勾勒他俊朗的面部轮廓，一点一点划过高挺的鼻梁，在那没有血色的薄唇停留。

    我想起童话里的睡美人，也是这样无知无觉地沉睡，时过境迁等待她的王子吻醒她唤起童话完美的结局。我这样想着，俯下/身去吻他，很轻的一碰，我抬起身的时候看见林邈站在门口。

    我坐直身子，面上没什么表情。

    林邈顿了顿走进来，站在病床的另一边，他手里还拿着一罐咖啡。

    我朝他笑笑，他抿唇，走过来把咖啡递给我。

    “林垣给你的，你们联系了？”

    我愣了一下，道：“嗯，前段时间他来找了我一趟，把他干的事情都说了。”

    我拿着纸质咖啡杯大拇指下意识地摩擦杯身，喝了一口差点没齁死我。林垣这是加了多少糖?！

    我默默咽下嘴里的糖水，然后拿出杯子灌凉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