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 (第1/1页)

    夏天的时候，西奥多从顶楼搬回了阿尔文的卧室。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肚子已经很显了，阿尔文担心自己若不能时刻盯着他，可能会出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西奥多变得很乖。

    当然，这只是对于阿尔文来说，对于那群照顾西奥多的仆人们来讲，西奥多的神智似乎回到了他最调皮恶劣的那段时光。

    他会把端过来的饭菜打翻，在水里吐口水，或者盯着人阴恻恻地笑，但如果阿尔文来了，他就会安静下来——因为害怕。

    阿尔文坐到他身边时，出于紧张，他会将手指放到牙齿下面啃咬，直到咬出血来，阿尔文看到后，会把他的手抽出来，当然，现在的他并不存在学习的能力，停了一会儿后，手指就又钻到嘴里了，阿尔文再把它们拉出来……就这样不停循环，最后阿尔文烦了，朝他后脑勺上来了一巴掌，他才终于长记性。

    西奥多对自己多出来的大肚子怀着一种天然的抗拒，所以便会不时用指甲抓挠，在肚皮上留下抓痕血痂，这点伤口自然瞒不过阿尔文的眼睛，为了防止西奥多伤害自己，他亲自拿着指甲剪去剪西奥多的指甲，剪到指甲陷进rou里、指尖破皮流血……西奥多手指头疼，自然也就不敢再乱抓乱挠了。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总之，只要一接近阿尔文，他就会感受到疼痛，出于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他自发地想要远离对方。

    但阿尔文并没有这个自觉，他身为一个大少爷，能亲自给对方剪手指甲盖，已经是莫大的恩宠了，至于剪得好不好，那并不是他可以控制的。西奥多抗拒的态度也不会令他气馁，因为他们之间一向这样别扭，他只会把这当成西奥多的正常反应。

    西奥多又开始咬他的手指头了，阿尔文掐着他细瘦苍白的手腕，将他推倒在了床上，西奥多吓了一跳，也不敢咬手指头了，紧闭着眼发抖，阿尔文将他抱在怀里，摸狗一样轻轻摸他的头顶。

    “你如果一直这样乖就好了。”

    西奥多现在听不懂人话，只是觉着被抱着很难受。

    阿尔文抱了一会儿，也开始觉着难受了——西奥多的大肚子顶在两人之间，让他没法完全和对方贴紧。

    一股烦躁莫名其妙涌上心头，似乎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肚子，或者说肚子里的东西，或许会把他们隔开。

    天气再次冷下来的时候，西奥多要生产了。

    肚子已经大到了可怖的地步，听检查的医生说，西奥多的肚子里有两个小生命。

    一个已经够要命了，竟然有两个……

    阿尔文听说过生产时的痛苦，据说那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疼，能令人生不如死……宫口张大，原本窄小的盆骨被撑开，yindao撕裂，以及各种后遗症……他忽然就有些后悔了，或许可以用其他方法使西奥多彻底属于他呢？

    西奥多躺在手术床上，看着眼前明亮却不刺眼的大灯，觉着很有趣。

    屋子里所有的设施都是纯白色的，很小的时候，听mama讲起天堂的故事，说天堂的城墙是白玉雕砌的，城门是黄金做成的。纯白色的室内令他联想到了天堂的城墙，或许他现在就躺在城墙下面。

    肚子又开始疼了，一开始没有在意，因为过去也总是疼，但是，疼痛并没有像记忆里那样渐渐消失，反而愈发强烈。

    躺在这张白色的床上一个小时后，肚子里的怪物终于开始了最后的行动。

    它们已经吃饱了血rou，有了无限的力气，西奥多被吃空了的四肢徒劳地在床上划动，如同被人踩扁了肚子血rou粘在地上只能用四肢挣扎的小虫子。怪物们在zigong中不断冲撞，想要找到、或者直接撞开一个口子，不管承载着它们的母体有多么痛苦。

    将腹腔搅得一塌糊涂后，它们终于不再贪恋着黑暗中的温暖，牵血带rou地准备从下面爬出，只是那么短的一段距离，却偏偏要在里面打滚玩耍，不肯听话地出来，刚刚成形的手指牙齿抠挖噬咬着被撕裂的血淋淋热腾腾的rou。西奥多的喉咙因为哭叫已经和yindao一样被撕裂了，他呕出一口血，喉咙发出嗬嗬的喘气声，眼泪从深陷的眼眶中滑出，打湿了耳边的鬓发。

    疼痛，无尽的疼痛，从一而终……小的时候因为饥饿导致的胃疼，后来渐渐长大，为了生存和复仇被人砍出的一道道伤口时皮肤骨骼肌rou的疼痛，到现在，被怪物开膛破肚身体深处的疼痛……只要活着，就无可避免，不知道要去怨恨谁，不，其实知道，但太多了，所以难以估量。

    两个小时后，一切都结束了。

    两个皱巴巴红彤彤的怪物被抱到了西奥多的面前，阿尔文推开医生，挤到了病床上，一把握住他的手：“西奥多……”

    还能说什么呢，这样的结果，跟自己肯定是脱不开关系。

    西奥多不看他，也不看两个小孩，他眯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里喃喃说着什么。

    阿尔文以为他又是在叫mama，出于好奇，他将耳朵凑近，却听到了不一样的话语。

    “去死，去死，去死……”

    ……

    ……

    修养了三个月后，西奥多终于可以下床走路了。

    厚重的棉衣裹在身上，却空荡荡的，好像底下什么都没有，西奥多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前挪，走到门口时，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摔倒后他也不叫人，地上又不冷，他索性躺了下来，将脸埋在衣领里。

    阿尔文进屋时，差点一脚踩在他头上，见人无声无息倒在地上，阿尔文以为他晕过去了，吓得立马大喊着叫人。

    结果西奥多把眼睛从衣领里露了出来，幽幽看着他。

    虚惊一场，阿尔文扶着西奥多，把他送回了床上。

    经过那一场生产，使得西奥多元气大伤，过去的“朋友们”若是见到了现在的他，一定认不出来了，谁能料到那个十步杀一人的西奥多现在行动迟缓到连路都走不远呢？

    西奥多摸着肚子，目光呆滞地注视着窗外挂雪的树梢。

    一只不知名的鸟落了上去，雪块哗啦啦地往下掉，惊得领着小少爷们玩的仆人喊叫起来。

    然后是小孩子尖锐的笑声，西奥多捂上耳朵，躺了下去。阿尔文趁势抱住了他。

    即使已经养了三个月，西奥多还是瘦得仿佛一缕游魂……阿尔文心疼极了，他摸着西奥多脖颈后凸起的那块骨头，心想冬天终于要过去了。

    春天，正是万物复苏的时光，西奥多一定可以重新精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