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灵堂之约 (第1/1页)

    烛火摇曳，灰烬自香枝尖端悄悄脱落，在漆黑棺木边缘印出一圈圈淡白的痕。哀乐像被风掐住的喉音，从灵堂深处慢慢退去。林若薇跪在灵桌前，指节发白，掌心因长时间合十而渗出细汗。她盯着父亲的遗照，那双曾经严厉又不擅言语的眼睛，永远阖上了。

    就在纸灰旋转坠落的一刻，门外传来一串稳定而凌厉的脚步声。

    布帘掀起，一GU冷意随之压入。黑sE长风衣在门槛处轻扫，皮鞋落地，声声如重鼓。男人走进烛光能及的范围——剪裁极致贴身的黑sE西装，肩线凌厉，面容在光影分割下显得愈发冷峻。沈夜辰。

    哀乐自知失sE，静止。人群本能地侧身让出一条直线。他没有看旁人，视线越过花圈与白绢，落在林若薇脸上。那是一种没有任何吊唁意味的凝视，像在端详一件待估的资产。

    「林小姐，节哀。」他只给了四个字，声音低沉，却不带温度。

    他把一叠文件放在灵桌边角，纸张边沿在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冷光。「签下它。」语气平静，像陈述一个不需讨论的程序。

    林若薇没有立刻伸手。她的视线在那一叠纸上停了停，才把它拉到自己面前。首页上醒目的黑T——《债权转让及特别履约契约》。字里行间的措辞极为工整，像一把把打磨得光洁的刀：

    >甲方沈氏资本自即日起承受林氏企业全额债权，乙方林若薇为继承人，於债务清偿前，须以个人劳务就甲方指定之专案进行无偿或低偿对价之履约，期限未定，直至债清。

    乙方不得无故退出、拒绝或延宕；违反者，甲方得即刻声请强制执行，并择期拍卖乙方名下动产不动产，必要时连同乙方直系家属之共有财产一并处理。

    乙方应受保密与行动限制规范，未经甲方书面同意不得出境、转职，亦不得接触甲方竞业或特定关系人。

    附注：关於林氏存留之资料与权利义务，移交与认证由甲方另行通知办理。

    字字清醒，句句沉重。她读到「期限未定」与「行动限制」时喉头一紧，那不是还款计画，而是一座没有天窗的监狱。

    她抬眼，盯住他：「你要的是钱。我还。」她的声音沙哑，却不肯让自己听来软弱。「给我时间，给我方案。为什麽一定要——」她指了指那堆条款，「是这样？」

    沈夜辰不急，仿佛也不需解释。「因为债并不止於数字。」他向前一步，俯身，气味像冷金属与淡淡的雪松。「我要确定，每一个风险，都在我掌心里。」

    他把一支黑sE钢笔搁在她面前。笔尖很薄，像一枚小小的刀锋。

    她没有接。指尖反而抓住了文件的边沿，指腹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把纸猛地cH0U近一些，翻到最後一页。最末一行小字像是刻意压低的私语：

    >乙方之履约义务，得以乙方人身自由作为附随之担保。

    她笑了一下，那笑像是风里的砂砾，乾，痛。「这不是契约，是枷锁。」她说，将文件往回一推，推得很直、很慢，「我父亲欠的，不该由我把自己抵押上去。」

    沈夜辰注视着她，眼神没有丝毫躲闪。「他留下的，不只债。」他停了一拍，语气像刀锋稍稍倾斜，「还有一个洞——一个足以让别人撕开林氏、把你们一切吞没的破口。我不允许。」

    「那关我什麽事？」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眼角已然cHa0Sh。「你有律师，有法院，有整座城市的规则。为什麽非要把我——」

    「因为，」他把她的质疑打断，声线压低，连烛火也像因此微弱了一瞬，「你是能把那个破口补上的人。」

    他第一次正面说了「你」。那个音节落地，像一个无形的印。

    四周的人群窃窃而动，又迅速归於沉静。没有人替她说话——不是不愿，是不敢。沈氏两个字，足以让舌头打结。

    林若薇呼x1发紧。她再次把文件拉到身前，视线从头扫到尾，彷佛想从密不透风的法条里撬出一条缝。她忽然停住：附录的角落，一行小字不甚显眼——「关於林氏存证资料之移交及启封程序，需由继承人亲自完成认证。」

    她的心无声一颤。启封。亲自。认证。她不懂那具T代表什麽，却直觉那是一把只有她握得动的门把。

    「我不签。」她把笔推回去，声音极轻，却清楚。「至少此刻不签。」

    他不怒，只将笔端轻轻一转，像在桌面上点了一滴黑。「你可以不签。」他说，语调仍旧平滑，「只是从明天起，你母亲会接到法院的拍卖通知。你弟弟的学籍，会因保证人失格被列入审查。安养院的床位，会有别人接上。规则，是用来执行的。」

    每一个名词都对应到她生命里一个具T的人、一个具T的门。一扇扇门在他话里轻轻关上，没有声响。

    她的指尖开始发抖。她想起母亲习惯Xr0u拇指的动作，想起弟弟在老旧书桌前低头写字，想起父亲最後一次咳嗽时扬起的尘。那些画面像从雾里浮出又沉没。她喉咙里涌上一GU铁锈味，眼睛疼得像被风刮。

    她忽地一把抓起那叠纸。指尖陷入纸缝，她真的用力了——只要再一扯，纸就会裂成两半。她甚至看见纤维被拉长的瞬间，像白sE的小虫。

    沈夜辰的手在这时覆上来，动作不重，却把那个「再一扯」稳稳按住。两人的指尖隔着纸，短短一秒，像隔了一条河。

    他没有再说服。只是看着她，像在看一个即将作出选择的人。「林小姐，」他道，声音b先前更低，「人总得在能承担的东西与不能承担的东西之间，选一个。」

    她怔怔望着那行「人身自由」的字，半晌，才把纸慢慢放回桌面。她握笔——不稳，手背的青筋清晰。笔尖落在自己的名字上方，停了很久。烛火在这停顿里噼啪作响，像远处某扇窗外的雨。

    最後，她写下了名字。每一笔都像把自己钉在木头上。

    沈夜辰将已签妥的契约收起，动作乾净，像扣上一枚锁。「从此刻起，」他说，「你在沈氏报到。具T安排，我的人会联络你。」

    他把钢笔收入内袋，转身时，烛火在他背後拉出一道长影。走到门口，他像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停了停，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轻到几乎要被风吃掉的话：「你父亲欠下的，不止债。」

    布帘垂落，冷意一起带出去。灵堂重归寂静。亲友的低语又像cHa0水一样回来，却不再靠近她。

    林若薇仍握着那支空了的手势，良久，才慢慢摊开掌心。掌纹被纸边刮出几道淡红。她把视线垂到契约留下的Y影上，忽然觉得，在那Y影更深处，有一扇她未曾看见的门。门後，也许是另一枚锁——或，另一把钥匙。

    她还不知道，那把钥匙其实一直在她身上，只是她从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