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与死之间（下） (第2/2页)

和雷声一齐轰鸣，随时准备吞噬这两架脆弱不堪的人类玩具。

    “我们要回去了吧？”宫本志雄实在坐不住了，作为一个从出生就开始和大海打交道的男人，他太了解大海的穷凶极恶，尤其是风雨之夜的大海。能够顺利爬上救援的直升机的他，足以称得上是被海神格外眷顾的幸运之子了。

    机长没有回答，却忽然哼起了一曲乡间野调。

    风浪声太大，宫本志雄听不清楚，他再次开口，这一次提高了音量：“机长，已经过去十五分钟了，那位先生的原话是直升机在海面停留十五分钟——”

    副手扭过头来，他摘下了面罩，底下是一张英气的娃娃脸：“喂喂，艇长，你不会以为我们是为了救你才来的吧？啊，这样想的话就太可笑了。”他孩子气地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像是刀子一样锋利，“我们来是为了家主，只是为了家主，如果等不到他，我们宁愿把飞机开到海里，也不会带你们回去，明白吗？”

    宫本志雄愣住了。骤然间，他听清楚了机长哼着的曲调，它唱的是一位武士为了赏识自己的大人自愿赴死的心情，武士想要荣耀家族，也留恋妻子和女儿，但他走上小道时却没有回头，心中满怀着必死的觉悟。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你们想象一下，他带着一个女孩！在海里，一个人背负两个人的重量，消耗的不是两倍的体力，而是四倍，甚至更多，他怎么可能上来？他可能已经和那女孩一起殉情了啊！”他说。

    听到他的话，副手和机长一起大笑，娃娃脸的年轻人做了个鬼脸：“如果你想让我相信家主会殉情，那我更愿意相信我是个外星人。你觉得我会变成外星人吗？”

    “可那个男人，真的带着一个女孩，他们不可能上来的。”宫本志雄喃喃地说，“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这个时候，最有可能的是，他已经和那女孩一起殉情了。”

    在他说话时，娃娃脸也哼起了那首曲子，这回没有人理他了。

    宫本志雄望向海面，他也很想那个男人上来啊，可是，他比这些信奉武士道的人更了解深海的危险。

    “十七分钟了，就算体力能跟上，氧气也不够了吧？”他绝望地想。

    星野原平静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脸，那张脸因为缺氧青紫一片，男人还在徒劳的挣扎，试图扯开绕在颈间的潜水绳。他的身材很壮实，肌rou虬结像个拳击手，可在星野原手中，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弱小。

    一分钟后，男人背着一只空了的氧气罐，仰面沉入深海。

    星野原戴上呼吸器，拉下面罩，往海面游去。他怀中的女孩仍闭着眼，安静平稳地呼吸着。

    ————

    在风雨交加的海上盘桓了二十分钟后，两架直升机终于拉起返航。

    干净的机舱内挂上了帘幕，医护人员刚刚检查过男人和女孩的身体状况。女孩一切正常，只需要补充营养药剂。男人肺部有轻微症状，是长时间在水下脱氧呼吸的后遗症，问题并不严重，只要护理几天就会好转。

    宫本志雄完完本本地听到了这些，他就坐在帘幕外，膝盖贴着帘子。这是座小型直升机，机身灵活，便于海上作业，坏处是舱内空间狭小，客舱只有五个座位。

    看到男人出现的那一刹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男人登入机舱，在他对面坐下，他才意识到，男人真的上来了。松口气之余，他更想问问，男人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很快就有人冲上来围起了帘幕。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飞机降落后，他和另两位潜艇cao作员被先行请了出去。

    他在路边等待总部的后续救援。

    包括男人和女孩在内，潜艇上原本有九个人，在这次事故，有五个人活了下来。失去了四位同伴，这绝不是失败，而是可以写入专业手册里的救援cao作。

    一定是海神在保佑他们，还有那个男人。宫本志雄这样想。

    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宫本志雄望向远处。男人已经下了飞机，正走朝这边走来，黑衣的副手为他撑开一柄黑色的大伞，机长走在他们身后。

    男人换上了一身黑灰色和服，怀中横抱着那个女孩，女孩裹着一件羽织，脸上盖着一张手帕。

    不想让人看到她的脸么？他想。真是神秘啊，那个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突然想起来男人对女孩说的话。那个女孩，是很重要的人吧？似乎是他的……meimei？可对meimei说那样的话，似乎太过荒唐了些。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走过他身边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

    “有时候，人想要活下去，就会忘掉自己不该看的和不该听的，你说是么？”

    宫本志雄浑身一震，男人语气温和，神情平淡，可突然间，仿佛有一道凛冽的寒光拔地而起，冲上了他的后脑。那凛冽的光芒来自男人，男人回头的这一刻，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名刀，刀光森然，锋芒迫人。

    他几乎要跪到地上，“是的，是的。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也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他重复着，颤抖着。

    过了很久，他才敢抬起头来。远处，黑色的迈巴赫划破雨幕，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