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约佣）腿环 (第3/3页)

他们为数不多的和谐相谈的时间里，约瑟夫这么对他说，“相片的白边就像标本上的钉子，把人框进去凝结。”

    “嗯。”萨贝达少有地表示赞同，虽然只是前半句话。他喜欢相片，相片能让他随时都看到mama。

    约瑟夫少有地笑了，比起轻蔑的冷笑，更多是感到喜悦的真心。他的真心不是以一种天真的形态表现出来，约瑟夫的真心和讥讽存在于只能展示一面的球体。

    言语是武器，也是盾。约瑟夫的言语伤害萨贝达，也在保护约瑟夫自己。他的心是糖，被包裹在扎手的语言的银锡纸里，映出的每一面都是萨贝达，剥开锡纸后的真心甜蜜而酸涩。但萨贝达从未想到那是糖，他把约瑟夫的心当成了镜子碎片。

    他甩开了约瑟夫，独身跑进巷子里。这不是个好办法，毕竟他们第二天还会见面。在店里工作久了，他今天才回想起除洗洁精味这世界竟还有别的味道，杰克找到的是爱情，他找到的是短暂的自由的狂喜，在萨贝达这里，吻并不是吻，只是短暂停留在窗台的飞鸟，没有甜蜜而沉重的负担，因为他还没有学会这种爱的意味。

    他曾问约瑟夫爱情是什么老实说这是一个很古老的、很经典的、很愚蠢的、很幼稚的却仍使很多人费解的问题，约瑟夫说爱情是与心脏重量相同的钟表，恋人是不断寻求重合的时针与分针。

    “重合的时间只有一分钟，”萨贝达说，“不如去寻找这一分钟之外的意义。”

    约瑟夫笑了，轻蔑又染上他的眉头，“不，我不会让这个时间只有一分钟的，我要让它永永远远、时时刻刻都停留在那一刻。”他弯起的眼睛映出萨贝达困惑不解的神色。

    “我有时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装蠢。”约瑟夫摇摇头。

    “和你有什么关系？”萨贝达皱眉。

    “呵呵呵。”约瑟夫佯装无奈地叹息，似乎对他的愚蠢表现出慈悲的宽恕。

    把时针拨回现在。约瑟夫与他对峙着。

    “昨天我确实出去了。而且店里并没有客人。”萨贝达说。

    “没有人？”约瑟夫嘲讽般地重复了他的话，“或许你没注意到，我一直在看着你。”

    一直在看着你。约瑟夫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句话的份量相当于一滴冷汗垂挂在萨贝达的发丝上，他多年来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约瑟夫微微一笑，他转身去拿了作为装饰品的毛豆玩偶，他从它的体内扯出一个摄像头。

    “真想在你心里也放一个摄影机呀……这样就能看到你每天都在想什么了，没准少走段弯路也说不定？不过还是放你眼睛里好，你所看到的，我全都要知道。”

    “我怎么不直接把眼睛给你。”萨贝达冷笑一声。

    “嗯……”约瑟夫似乎真的在考虑，“你不怕痛么？”

    他好像真的在关心他。虽然萨贝达对此并不关心。他只在乎约瑟夫对他进行了多久的监视，如果这就是约瑟夫的“关心”的话，约瑟夫的“关心”让他在入职后后背一直毛毛的。

    “你真的很‘关心’我。”萨贝达回答，“这几年我在很多地方都能感受到背后的视线，今天则证明了那不是错觉。”

    “真是敏锐，”约瑟夫为他鼓起了掌，“可惜有些地方却意外迟钝！凝视也是表达爱的一种形式，可惜瞎子看不见。”

    “你没有答应杰克、”约瑟夫向前走了一步，萨贝达后退一步，他冷蓝色的眼睛追逐着萨贝达的视线，苍白的嘴唇下是不甘心的、咬紧的牙，“但你也没有拒绝。我不相信与他相处的短短几月能让你相信你对他的‘爱’。任何事物的真实性都需要时间证明……你把我们的几年又放在哪里？”

    “……”他以一种狐疑的目光注视着他，约瑟夫大多时候是个骗子。但对方的面孔因萨贝达这看似漫不经心的态度而扭曲起来，看来多半是真的。搞得像是萨贝达骗了他似的。

    骄傲？喜悦？复仇的快乐？轻蔑？通通没有。萨贝达只感受到恐惧，原来他长期以来一直处于别人的相框之下……他的神经绷紧了。

    “约瑟夫，你处理完你的私事了么？”身后传来玛丽的声音，“我们的客人在等你。”

    “……我马上到。”在离去前，约瑟夫看了他一眼，“不要想着躲到哪里去，我会找到你的，我一直知道你在哪里。”

    “你在找我前不如先找找你的脑子。”萨贝达恶狠狠地说道。

    ……

    他到餐厅时，有人按了按餐铃。杰克还是坐在那个角落里。

    “我不知道我坐对位置没有，”黑发绅士朝他笑道，“毕竟我们才见面第二次，不是么？我很喜欢莎士比亚，可惜我不擅长表演剧本。因为我不擅长扮演别人的角色。叫‘杰克’的人有很多，我不是独一个，却是最特别那个，最让你‘惊喜’那个。”杰克的左手在桌子上敲出节奏，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面露微笑，眼睛像要把他吞进去。

    “他”不是杰克。萨贝达的直觉告诉他。所以在他面前自己只尽了服务生的义务。“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他问。

    “您可以告诉我这盘蛋糕里是红豆还是内脏么？”杰克以外科医生的手法将蛋糕切开，极具恶趣味把奶油和红豆搅成一团，那黏糊糊的声音真像——“内脏被搅拌的响亮的声音啊。”杰克感叹道，“那个家伙、在近期买了一大堆绿色颜料，我以为他想自杀——直到我看了成品，是你，一模一样，在见到你时，我甚至觉得画比你先被创造出来……真是奇妙！这就是爱情？心脏像被泡进了葡萄酒一样。”

    “这位客人，请不要玩弄食物。”他的目光放在那个被搅成一团的毛豆蛋糕上，红的、白的和绿色，在盘子上分不清彼此，像杰克的画板、像杰克的画、像杰克的精神。萨贝达并不是什么乐于替他人解决问题的富有正义感的人，现在他只想辞职。

    神志清醒的杰克往他腿环里塞的纸条是不幸的今日的序幕，那么往日约瑟夫扯他腿环的疼痛的回弹声算是序幕的伴奏吗？

    如果爱情能让人有甘于奉献的精神。那么萨贝达希望杰克或约瑟夫能心甘情愿地把刀叉送进自己的眼睛里。

    他不喜欢现在的杰克，也不喜欢现在的约瑟夫。爱情！都是爱情！爱情让人精神分裂！爱情让人神经过敏！爱情使人惶惶不安！爱情诱发了一切的精神疾病！搞得好像全是萨贝达的错似的。百分之一的概率，只是中招的人全是精神病而已。

    萨贝达按响了杰克的餐铃，他知道约瑟夫就在这附近，约瑟夫独有的脚步声正在接近。现在就让他看看吧，爱情到底是什么？如果爱情是可以杀死两个烦人的家伙的一发子弹的话，那还真是一桩物美价廉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