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2/2页)

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两杯茶。他把其中一杯往我这边推来，自己坐到了另一边的沙发椅上，正好和我隔了一定的距离，不至于过分亲昵。

    南浩歌抿了口茶，而后把茶杯搁在身前矮小的桌子上。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眼都好似一把细针，密密地往我肺脏里扎：“我为什么找你，你自己心里应该清楚。秦可，你也算正式见到了。之后你们还有合作，那些就是我不能了解的东西了。”

    果然。我抽抽鼻子，努力遏止着想吐的冲动，听他把话说完。

    停顿片刻，南浩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着话头说：“那天你走后，秦可跟我说，我有点不尊重人了。确实，这点上我应该向你道歉。不管怎么说，你走的时候我应该好好道别，而且当场就该让你们两个加上联系方式。秦可批评我说，你走得很急，而且我完全不放开他，不给他机会——这说明，平日里我对你们的关怀是不够的，并且在为人处事上有些专制。他要我好好了解一下我的员工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尤其是你。因为你表现得特别怕我，其中必定有什么隐情。”

    我就知……等等，这话题的走向有点不对？

    我猛地抬头，眼角还蓄着两点泪光。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失态了，没想到南浩歌此时也是一脸为难。他像是做错事被家长拉着给人道歉的小孩那样低垂着脑袋，蹙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然后我开始反思，发现确实存在这样的问题，不过只出在你身上。一开始我以为是对你的态度比较……特殊，”他使用了个相对温和的措辞，听感上并不冒犯，“但后来我发觉，在那之前就是了。应该说，你对我的态度比较特殊。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一天天的，你到底都在考量些什么。面试的时候没看出来，但后来相处时，总觉得你有别的隐情。这当然不是我该探知的，但秦可说的没错，我确实得更关心你一点，哪怕是为了工作上的效率。——你好像融不进任何一个团体？没有脾气，甚至带着讨好，所以各种杂事都落到了你这儿。这其实是不应该的，是我管理出了毛病，我必须向你致歉……”

    分手前言变成思政教育，我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我的预感果然没错。尽管谈话主题换了，但对我而言，后者是比前者还要可怖的存在。

    南浩歌还在说。我希望他能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我僵在柔软的高级沙发上，耳边是杂乱的轰鸣，间或参杂了几句诚恳的道歉。那些歉意令我恶心反胃。他不需要这样。他为什么在和我说“对不起”？

    我值得吗？我配吗？

    我需要吗这是属于我的吗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很乐意啊不要在我面前摆出这样的表情我担当不起我的星星我的光明为什么你也要暗淡你不需要的肮脏的是我就好肮脏的只有我就好只要你还接受我你明明接受了我你做错了什么呢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问题都是我……

    都是我。

    “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维持不住体面，情绪连着眼泪夺眶而出。

    南浩歌似是被我吓到了。“孔柯生？”他急忙赶来，用手捂住我的口鼻，试图控制住我的呼吸，“别这样，太急了，一会儿会喘不过气的——缓一缓，缓一缓！”

    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把把他推走。“你走，别过来，别碰我、别碰我！”

    我不停后挪，屁股碰到了遥控。所有的电器刹时启动。顶灯把客厅照得更亮堂了。立式空调的叶片应声上移，一股脑往外输送着冷风。

    电视机也被打开。在立体音响的加持下，G片里的男人就像是在你跟前喘气一样。

    南浩歌之前原来在看这种东西吗？

    这是他的什么？学习材料？

    怪不得进步得那么慢呢！

    等等，这场面——

    我打了个激灵，一下醒神过来，也不敢闹了，小心翼翼地把胳膊放下，瞥见南浩歌冷淡的神色，自觉要完蛋。

    “对，对不起……”我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边哭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后缩，直到钩住沙发边缘，再也无路可退。

    “孔柯生……”南浩歌抬眼看我，我确定他脑子里跑过一箩筐谩骂我的话，然而到最后他只是压抑着怒气，咬牙道，“你怎么这么贱啊？”

    ——是啊，我怎么这么贱呢？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对自己说没关系。

    被打了也没关系，被骂了也没关系。被偷窃、被抢劫、被倒打一耙都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该存在，能活着已经是上天的馈赠，所以其他的都可以凑合，都没关系。

    唯有这样想了，我才有勇气活下去。

    在这样一个恐怖的世界里，骗自己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