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慕者_第七章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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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第1/1页)

    那天告别林玫,我谢绝在她家借宿一晚的好意,拐着弯坐末班地铁回去了。地铁里空调开得太凉,我窝在座位里闭目养神。

    真到家都过零点了。我本来就没喝多少,经过这么长时间,一点酒意全散了。我简单洗漱过后便上了床,因为头脑太清醒,怎么也睡不着,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的,打滚,打军体拳,数数,还是没用。我知道一种说法,人过了哪个点就会睡不了,越熬越精神。于是我更害怕了,死命地想睡。但睡虫就是不往我脑袋里钻。我几乎是睁眼等来的天亮。

    我很少有失眠的时候,除开疲惫,还另有几分新奇。我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形声色光发狂似的往我脑子里灌,我承受不住,便觉得恶心极了,恨不得把自己隔离起来,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要。

    耗尽了全部的力量与勇气,我拖着这具苍老了几十岁的身体出门上班。

    公交车上,我收到一条问候的短信。

    -林玫:[身体还好吗?]

    我回她:[还行。]

    那边又急冲冲地发来问说:[头不晕吧?]

    -孔柯生:[不晕,休息一下就好。]

    -林玫:[好的,有问题一定要说,昨天……算姐欠你一人情。记着了啊。]

    读到这条,我轻声一笑,也不回复,把手机收回裤兜。

    我不需要她帮扶我什么。我对她好,为的也不是人情世故。

    林玫是个忙人,过惯的是充实的日子,斑斓的生活,对她而言,活着就是满足,因此她眼里的世界春暖花开,百鸟争鸣,连争吵也是可爱的调剂品。她并能不理解我的心思。我没有什么人喜欢,也不曾被谁憎厌,每一天每一天做着重复的工作,假装自己也是个有用的人。我不怕苦,不怕累,不是说我真能吃苦吃累,只是比起那些,我更怕被忽略。我不想死得悄无声息。我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忐忐忑忑地活了这么多年,为的不是成为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

    马斯诺把人的生存需求分成五个层次,分别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归属与爱、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前两个我从未失去,后三个我未曾获得。

    这就是我在南浩歌那儿能豁出去的原因。

    他是我见不到尽头的灰暗人生里,唯一一抹亮色。生命待我如此刻薄,作为补偿,我想,他理应要属于我。

    空腹搭乘电梯到楼顶,胃难免不舒服。我浑浑噩噩地上岗,大概是闹一宿后的脸色太过精彩,同组人都看出我情况不对。曾广赫体胖心也宽,他大咧咧代表全组人慰问我说昨天夜里到哪里浪了,要不要去员工室打个盹儿磕睡一会儿。我被他念叨烦了,告诉他就是单纯的起晚没吃早饭,没习惯低血糖。不一会儿我工位上多了两包薯片、一袋棉花糖、三根巧克力味的脆脆鲨。我嚼着同事们的投喂,渐渐地人不难受了,便感觉生活好像也没多么的悲。

    前段日子,工程砍下一笔政府部门的自动化大单,公司为此忙得昏天黑地,仿佛一台上足了发达的机器,真真是片刻不得歇息。人事部要干的活儿很少,但也会分派人手给其他部门增援。昨天,这工程终于算告一段落。早上我给自己负责的部分收尾。当我把按下“确认”键,系统里显示“提交成功”时,一直郁结在心口的情愫突然干净了。我不知所措地瞪着屏幕,好像它是陌生的。这种头脑空空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半个小时。下午上工前,曾广赫拉了把椅子坐到我和另一个同事之间,一张嘴叭叭个没完。

    “诶诶,那个谁——柯生啊。”曾广赫首先看准了我,他抱着一包脆饼边吃边八卦,腔调里带着粘腻的口水味儿,“你现在身体还好吧?看你好像嘴更白了,咋回事呢?”

    我不情愿被人看低,回答:“没事儿,脑子清醒多了。又不是大事儿怎么关照我跟个姑娘似的。”

    这话一下把气氛炒起来了。窝一圈的同事们不知被戳中了哪个点,集体笑了两声。曾广赫见舞台搭好,仍不肯放过我,手里还抓着脆饼呢,非得朝我一伸,侧过脑袋和旁边人说:“所以还是年轻了好啊!昨天熬啊闹啊都不是事儿,休息一下就好了。”

    曾广赫其实只比我年长一岁,他旁边的,印象里和我同岁,月份甚至还比我小。然而他们在“恒穹”的资历比我要深刻得多。在前辈们面前,奔三的我难得年轻一回。

    他们跟着又编排我去哪里野了浪了,都是问句的形式,我有时候应两声,有时候干脆微笑以对。眼色看多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坚持,什么时候该迎合。同事里空口造出的谣言不见得有恶意,更多时候就是一两句无心的玩笑话。我对玩笑话是不认真的。

    因我滴水不漏的应对,关于我的话题很快过去,话头接着给引到了另一位同事头上。他比我还厉害,刚一说到他前段时间交了新女友,他马上发挥出职场里培养多年的表演功底,恰到好处地放料说:“欸欸欸,你们还不知道吗,老板男朋友来探班了!”

    在人事部,“老板”和“部长”都是南浩歌的代称。

    “真假?!”一位从不参与讨论的女同事突然尖叫,“秦可吗?我还没见过。都说老板男朋友长得好,我还真想见一面呢!”

    她身边的女伴用手肘拱她一下,假装严肃道:“见什么呢!这话收回去,太危险了。”

    那女同事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话里有歧义。她红着脸解释:“哎呀你想哪儿去了!就想见见帅哥不很正常!”

    “总有机会的啊,你都在这儿工作了。老板那位查岗很勤快的,待个一年半载总能看见。”

    此时其余同事早已经笑开,红脸女孩终于反应过来,连说了两个脏字后延迟加入了这场欢乐的宴会。

    “你们说什么呢?”一道与周围气质格格不入的声音陡然插进来,给我们每个人头上都浇了一盆冷水。

    众人当下风流云散。都社畜了,见到领导肯定和学生见到班主任不一样,尽管就我看来,二者性质区别不大,但毕竟工作几年,沉稳到底培养出来了。唐姐虽然不满,但眼下并非硬性的工作时间,她就算抓到我们摸鱼,也没有训话的由头。她脸色又黑了不少。

    “刚路过工程部,给了份文件,说要给我们部长看。你们谁帮这个忙?”

    跑腿的活儿向来没人乐意。方才还在欢笑的曾广赫噤若寒蝉,埋在工位里当鸵鸟。唐姐环视一周,不知怎的看上了我。

    “孔柯生,你熟,还是你送吧。”

    我几乎以为自己同部长见那点破事就要败露,接过文件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隐隐在颤抖。

    “好、好的。”

    曾广赫回头瞥我一眼,我从他眼神中看见了怜悯。

    记得方才那同事怎么说来着?

    秦可也在。

    他来查岗。

    诸事不顺。

    草。

    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心态,我闭了闭眼,转身往电梯间走去。在旁人眼里,这只是我们工作上的一件小事儿,但因我问心有愧,我想自己走出办公区留下的背影,可能同去兮不复返的壮士一般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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