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Ⅰ (第1/4页)

    希黎没有去查那卡片里到底有多少钱。

    他知道，一旦那里面真的有钱的话，那就说明——斯伽文真的死了。

    他不想去面对那一切。

    他把信原封不动地装回信封，放在木书架上一个显眼的位置，夹在两本旧杂志的中间。

    那之后，日子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与斯伽文来信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非要说的话，那就是希黎的身价涨到了一百万。

    是啊，一百万。

    有一家中介机构，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希黎的故事，他们觉得有机可乘，于是出价一百万向尤利娅索买希黎的所有权。

    那可是娼妓寮子里卖出去过的最高价钱了。

    那些曾奚落过尤利娅的妓女们和嫖客们，现在看她的神情可奇妙了。

    无论希黎走到哪里，他都能听妓女们三五扎堆地在讨论关于他的事情，她们把他的事当做是自己的事一样讨论。

    想一想吧，卖出过一百万身价的那件商品是一个怎样的小姑娘啊，她是那么美，像一个真正的小公主，她的头发是纯金色的，像大海的波浪那样柔软卷曲着，嘴唇像鲜血，皮肤像冰雪，她迷人的眼睛像乌木一样黝黑，而且她也不在娼妓寮子里出生，她的出身是多么高贵，被她的父兄卖到这里来。

    娼妓寮子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东西了。

    所以——尤利娅一定会同意的，不是吗？

    这可不是一万张铺在床上，只有十六分之一的机会能够得到的巨额彩票，而是脚踏实地的一百万。

    希黎等着尤利娅的结果……不是那种消极地等待，而是更近似于积极地等待。

    他怀揣着九百九十八块经费，跑去二手奢侈品租赁店，他走遍了整条商业街，尽量去找自己买得起的衣服。

    当他从商业街离开的时候，他脚上穿着最时髦的黑色圆头皮鞋，白袜子是带花边的，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蓝白条纹衬衣、卡其色背带短裤，哦，还有一件蓬松柔软、好像猫咪那样温馨的姜黄色针织背心。

    他就像一个富家小子一样帅气。

    他戴上了他mama给他做的可爱的蝴蝶花领结，把一只袜子的边松松地捋到脚踝，那令他显得更俏皮更精神——就像斯伽文的那孩子一模一样。

    ——如果他不背上那个红色的小书包的话。

    他乘上了最早一班的公共汽车，从城市一端的二十四区跋涉到城市另一端的十六区。

    这是希黎最讨厌坐的一班公共汽车，它途经了很多治安紊乱的区域，那些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移民们，总是成群结队地挤上车，他们很喜欢打劫那些皮肤发黄的乘客们，据说是因为那些人总是带着大把的钞票上街。

    希黎不喜欢那些海外殖民地迁来的移民们，也不喜欢那些皮肤发黄的乘客们，他总是尽可能地远离他们，宁愿等更久的车。

    希黎被打劫过。

    在某一个季度，他背着他心爱的红色小书包，里面装着一大叠税务票据和凭证，坐公共汽车去城市中心位置缴纳税款，然后那些人——那些皮肤发黄的人，成群结队地走上车来，后面跟着那些心怀叵测的移民们，在车辆经过某个人迹罕至的荒郊的时候，移民们劫持了这辆汽车，他们逼迫所有人都待在车上，一个接一个地把现金和首饰交出来，那个时候，有一辆警车鸣着警笛呼啸驶过，那些乘客们好像见到了救世主一样，把两只胳膊都伸出来，拍着窗户向警察们大声求救。

    但——警察们怎么会管呢？

    如果他们不把胳膊伸出来，不露出自己的肤色，发音再精准一点儿，警车才会停下来吧！

    但也说不准儿，毕竟有时候路遇盘查的时候，那些警察们强迫汽车停下，然后上车来，即使被他们逮到打劫现场，也会很快空着手走下车去，在车底下张开双手，夸张地对警车里的同伴说——我听不懂他们的发音！

    那大概是一个他们警察圈子里的笑话，因为往往双方都会大笑起来，如果车上有那么一两个那种乘客的话，某个警察也很有可能做出一个蹩脚的伸出两条胳膊向上攀爬的姿态，那看起来简直是一只丑陋的猴子在攀岩。

    他们笑得更厉害，然后坐进警车里，警车又继续驶向下一辆公共汽车。

    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些——在他向尤利娅的那个警察男友倾诉的时候，那男人爽朗地笑起来，对他说：“想一想吧，我天真的小朋友，如果K－19区的警察着手创造一个美好、和平的社区，让每个人都待在自己的地方，房价会有多高？拜托，整条街上都是下等人搭的帐篷，我敢发誓，一旦资本家们发现这块肥rou，把他们又胖又粗的食指沾染这里，那么那些人将会连放屁股办儿的地方都没有了。照我说，那些低等人类才不愿意把生活过得好一点儿！如果警察开始管闲事，他们就会把警察局拆了。”

    希黎认同了这种说法。

    他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只能够每个季度乘坐公共汽车时，紧紧捂好自己的荷包。

    这完全是为了他自己，政府把税款从尤利娅的卖yin账户里直接划走，但是生育津贴的退税需要孩子们亲自去税务大厅办理，在那里，长久地驻扎着儿童救助基金会的成员，他们是希黎最讨厌的一群人。

    有时，他们也会出现在公共汽车上，用冷冰冰的腔调询问孩子们一些事情。

    孩子们一定要当心，如果身上带伤，面黄肌瘦，或者那回答中透露出父母对自己不好的某些迹象——那么他们就会以保障儿童权益的借口强行将孩子从他们父母身边掠走，送进福利院，等待别的合格家庭收养。

    唯一能够保护希黎的人，是尤利娅的皮条客男友肖基。

    他是个内敛而沉闷的男人，打架身手相当了得，在混混的圈子里也是个相当有名气的人。

    他的身世跟瑟尔很像，或者说，跟任何一个贫民窟家庭出身的孩子都很像，父亲抛弃了他们，不知是坐牢，还是死了，总之，他的母亲成了一个娼妓。有一天，一个失意的男人突发奇想，谋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女人，穿着红色，涂抹着浓艳胭脂，为了几十块钱就会上钩的那种女人，她们都是妓女，其中就包含了他的母亲。

    那之后，这男人像疯了一样复仇，他坐过牢，被打瞎过眼睛，手指也断了两根，可是没人敢惹他。他有十五个女朋友，每一个都是妓女，每当她们要离开娼妓寮子跟从嫖客们前往别的地方，他就会驱车一路追随。

    本来，他应该一直保护希黎的，他向尤利娅承诺过。但他那十四个女朋友中的一个生下了一个女孩，叫雅丝米恩，还是雅丝缇娜？那女孩更幼小更柔弱，更需要他的保护。

    于是他结婚了。

    他忙于保护那女孩，以至于疏忽了希黎。

    希黎也没有再找过他。

    他们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或者说，是希黎自认为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某一天，希黎听见他在桌子边吹嘘说，他是多么尽心尽力，他是怎么阻止那些大块头的家伙去伤害他的小宝贝儿们，他说得那么天花乱坠，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听完之后，希黎就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