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Ⅱ (第7/7页)

养的孩子。可是他在我车上的时候，总会那样做，有时候攀爬到我的座椅靠背上，吃吃地笑，有时候抱住我的脖子，他不喜欢儿童座椅，更喜欢跟我一块儿玩。”

    希黎不晃荡小腿了，他安安分分地坐好，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子，不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那男孩——我是说斐多，他自杀了，是吗，爸爸？”

    费罗的笑容敛住了，就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一样意外：“啊，是啊。”

    “可是他为什么自杀呢？你知道的，对吗？”

    费罗又卡了壳，过了一会儿，他说：“是的，我知道。也许，我以为我知道。”

    但他没有告诉希黎原因，车里的气息被压抑着，呈现出低迷的氛围。

    好一阵子之后，费罗沉闷地说：“孩子们总是那样，把某些事情看作无法逾越的鸿沟，但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不是吗？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还没经历过那些事，就把那些事情判了死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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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说斐多究竟把什么事情看作无法逾越的鸿沟，也没有说斐多究竟要经历什么样的事情，他陷入了某些伤痛的回忆中，那让他的手指几乎发抖了。

    终于，他对希黎说：“有好几个月了，他一直在吃药。我安慰他。平常他遇到烦恼，总是会向我倾诉，比起他父亲，他更喜欢向我倾诉。希黎，你大概想象不到，我和他的关系，有多么亲密，比起这世上的父子和情侣，还要亲密得多，就好像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当然，希黎，我亲爱的孩子，那并不表明我不爱你，你是我可爱的孩子，而斐多，更像是一个来自于光明的朋友，他比这世界的太阳还要纯真灿烂，如果你也见识过他的话——你会明白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就像痛哭过一样沙哑：“是我，我知道是我杀死了他。他不喜欢那些事情，但是他爸爸——”

    “你不会害怕那些事情的，对吗？希黎，我知道的。”

    那声音就像梦呓。

    希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有一种冲动，差点让他解开安全系带，从车门跳出去，当他想到这其中的悖论——一个受到所有人夸耀，被所有人深爱的孩子，他却认为自己必须去死。

    但他没有问费罗，那也许是他知道费罗并不会真的回答他。

    汽车停了下来。

    过了一阵子，就像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一样，费罗把脑袋从左边偏到了右边，看着窗外，皱着眉头说：“噢，真糟糕，是艾伦，他带着他和罗伯特夫人生的小女儿呢。我不想和他打招呼，我们政见不同，那会引来麻烦的。嗯……我想，我们可以将车停远一些。”他回头来对希黎说，“对了，希黎，你爸爸给你准备了礼物，是一双孩子们用的轮滑鞋，非常漂亮，他满心以为你会来找他的，你喜欢吗？我去拿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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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罗下了车，希黎坐在车上，终于忍不住推开车门——他知道费罗会不高兴的，但他还是从车上跳了下来。

    那对他是多么大的一个吸引力——那是他没见过面的另一个十六分之一的爸爸。

    隔开他们的是盛大的圣诞花车，那上面应该有各种童话故事人物，公主和王子们，还有那些俊美的骑士们，还有各式仙子和精灵，那些总能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的魔法师和小丑，还有花车上那些漂亮的舞台和精巧的花环，如果那是在大街上的公开表演，希黎一定会抢在最前头，目不转睛地观赏它们，可是真奇怪呀，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关于这一场圣诞花车的任何印记，就好像是他从来没在圣诞节见过它们一样——

    跟其他人都不同，艾伦显得是那么的英俊潇洒，即使站在王公皇戚身边也丝毫不会逊色，而且他看起来很年轻，也许他比希黎也只大了二十来岁，他的头发是亚麻色，就像希黎老师房间墙壁上挂的波斯挂毯的流苏一样，那种曲折的弧度，脑袋后面用高贵的镶金边的紫色发带系出了漂亮的蝴蝶结，他还有一顶漂亮的阔角帽，帽子上散漫地插着黑天鹅尾羽，他穿的衣服也跟别人的不同，不是西装革履，而是华丽繁复的礼服，他正坐在一匹白马背上，那白马在太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彩，额头上装饰着一根银色的长尖角，也有可能，它根本就不是白马，而是一匹真正的独角兽，谁知道呢？

    他把一个穿红衣裙的小姑娘抱坐在怀里，就是希黎在公园外看到的那一个，她正咯咯笑着，手里牵着马缰，甜甜地跟艾伦说着什么，而艾伦呢，或许是艾伦吧，如果真是他的爸爸艾伦，那么他正温柔地抚摸着那小姑娘的头发，希黎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的男人，也许……就像天父，当他温柔地抚摸圣子的头发时，也会像艾伦一样吗？

    一恍神的功夫，他变成了那小姑娘坐在马背上，艾伦的白手套搭着他的肩膀，那种温柔的厚实感——

    啊，艾伦，艾伦。

    他痴痴地望着，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他忘乎所以起来，连自己身处何处都不知道，就好像做了一场美丽的绮梦。他抑制不住地向艾伦走去——

    有手拦住了他，费罗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沉重的力道，希黎知道自己可以甩掉费罗的手，他可以奋不顾身地向艾伦奔去，他可以冲到艾伦面前，他可以对他说——我就是你那十六分之一的男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样做，希黎也知道自己可以转身抱住费罗的腿，把脸埋进他的腿间，那会博得同情的，但……他也没有这样做。

    他只是痴痴地远望着，把艾伦的一举一动都照映进心里，直到费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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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黎，你想骑马吗，像他们一样的马？”

    就好像是一个虚假不真实的梦幻，希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他只记得那一天他们真的骑了马，是一匹皮毛光亮的枣红色的骏马，很高很大，他坐在马背上，几乎夹不住脚。

    费罗站在地上，为他牵着缰绳，耐心地教他骑马，可是荒废了一下午，希黎并没有真的学会骑马，他只能在费罗的帮助下攀上马背，或者在费罗的帮助下跳下马背，可是他不能自己攀上或着跳下。有一些时候，他明显感觉到，枣红马并不顺服他的驾驭，当他想要前进，而费罗想要停下时，枣红马往往更顺从费罗而不是他。

    但又有谁在意呢？

    在某一个时刻，那大概是他不小心从马背上滑下，而费罗稳稳地一把拽住缰绳，回头来看他的时候，那个时候，希黎突然觉得有爸爸的感觉真的很好，是真的很好，那感觉比mama更好，也许比这世间上的一切好都还要好。

    不得不承认，无论希黎多少次回忆往事，那个灿烂的下午都是他童年中最好的一个下午。

    傍晚快要结束的时候，希黎低着头，试图独立从马背上翻下来，他想告诉费罗：他真的很高兴有费罗这样的一个爸爸，真的很高兴。

    可是当他落到地面上，他说出口的还是：“爸爸，你会娶我mama吗？”

    费罗明显愣了一下，那马缰绳还牵在他手里呢，他想抚摸希黎的头发，但不知为什么，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呆哑了半天，费罗轻轻地，像是低语一样的声音说：“也许是你mama不想步入我的婚姻呢，希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