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3页)

起头看他，此时的田先生穿着一身黑色的警服，眼袋也恰好是黑的，神情憔悴，但好在还有气力跟他说话。

    “啊不好意思啊，今天你不点炒面了，我只有多拿的筷子，哈哈哈！”黄色的头盔一上一下地笑着，但是他用余光瞟了一眼对方胸前尚未摘下的工牌。

    编号03404×××，田兆恩。

    “算了，我撕开盖子喝吧，你走吧，快去送下一单！注意安全，记得遵守交通规则！”

    门关上了，董朝飞这才有些后知后觉，担心对方会不会给自己差评，好歹是个警察，但是差评对于一个骑手来说还是会影响接单率，能多赚钱面子又有什么的。

    于是他又敲了敲门，希望田警官不会怪罪自己。

    “谁？”田兆恩开了门。

    “警官，我是真的无心拿漏了吸管，请你不要给我差评，拜托了，或者你再等等，我去找个奶茶店，想办法给你搞到手！”

    “拿根吸管被你说得像黑社会似的。”对方显然是懒得理他，门内人拿出手机展示给他看，“行啦，飞哥，你给我送过这么多回，我都是给你好评，不会因为你一次犯错我就给你差评。”

    手指敲了敲屏幕，敲在了董朝飞的名字上。他又走神了，这次他不是在想自己崭新的摩托车，而是看着对方的脸。

    以前一直在留意对方的警服，现在才发现原来田先生眼角有颗痣啊。

    确认对方真的给自己好评之后，他爽朗地笑了，像对方敲屏幕那样，董朝飞也在心里念了几遍对方的名字，才阔步走进电梯。他心情不错，能知道一直送货的客人的名字，他觉得是一种缘分，决定再送几单就结束今日的工作，赚钱固然重要，也重要不过陪辛苦赚钱买来的摩托啊！

    2.

    但和田兆恩接触这么多次，有一次让董朝飞格外深刻。

    那是几年前的夜晚，雨又密又急，他当时接到的在那个住址的手机尾号还是“8312”，订单的内容是双氧水、棉花、纱布、棉签。

    这么晚有人下单外用药物，董朝飞自然也是特别紧张，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确认对方是否还活着，但田兆恩只是让他快点，啥也不说。

    “8312，你货到了啊？”董朝飞敲了敲门，发现门是可以推开的，“我就说你咋不接电话呢？”

    田兆恩正坐在地上，穿着警服，短发湿透，脱掉了左腿的裤管，有些淤青，膝盖擦破了皮，也渗着血，他抬头看了一眼董朝飞，表情痛苦，把对方吓得靠在了门上，冷汗都要流出来了。

    “我cao！是不是有贼？！要不要我报警？！”

    “报什么警，我就是警察！”田兆恩根本站不起来，见对方一动不动，他想支撑着站起来，扶不住椅子又滑到地板上，“把东西给我，快点！”

    “别乱动啊警察同志！你、你这怎么弄的？”

    “抓人，车上摔下来的！”

    董朝飞连忙把袋子放到地上，啧了一下嘴，转身准备离开。听着对方在地上的发出嘶嘶的苦叫，那颗戴着外送黄色工作头盔的脑袋努力克服了一些恐惧，他摘下头盔，把它放到门外。刘海和雨水一起垂了下来，遮掩了一些视线，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哎，警察这行也真够辛苦的，算了，我帮帮你吧。”

    “哪行不辛苦？不耽误人民群众！”

    “平时都是你在帮我们，人民群众帮帮你怎么了？”见田兆恩连伸手去拿药水瓶都难，董朝飞便从他泛旧的腰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擦了擦手，拧开了双氧水的瓶盖，抽出两根棉签，冲洗着膝盖的血水细菌，又用棉花帮他擦干伤口，“反正还在下雨，你就当给我避避雨。”

    “这么大雨，你还有单？”在痛感折磨之余，田警官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有需求就会有供给，谁生活都有难处。”

    除了这次帮助受伤的警官，董朝飞还热心到帮顾客修水电、帮小孩子拿挂在树上的风筝、帮老年人挪开巷子里的共享单车。他也觉得自己对待陌生人的态度有些太好了，甚至都没试过用这样的细心对待家里人。

    “你生活有难处？”警官问道。

    董朝飞愣住了。

    确切地说，他身上的难处是一种难堪。

    “别发呆。”警官又说道，“可以了，没那么疼了。”

    “没有难处就不能赚钱了吗？”湿掉的长发咯咯地笑起来，“我想攒钱买……”

    “我没有审问你的意思。”

    雨停了，很没意思地停了，董朝飞听得见，两人的安静在雨中显得多余、和陌生人过多地交往是没有意义的，他开始否定几分钟前的自己，因为他只是一个跑腿的，一份廉价的劳动力。

    “行，还需要啥我拿上来的随时叫我啊，实在不行要去医院也行。”

    “谢谢。”

    “记得好评！”

    “好，好。”

    这种清晰的顾客关系在大城市里应该是最好的。

    3.

    “cao，终于送完了！”

    董朝飞把车停在了出租屋外面，锁好车后从腰包掏出手机扫码开了个充电锁，又将黄色的头盔摘了下来，狠狠地把最后一口烟吸掉。

    他想了一下第一次来S市的时候见到那些年轻人穿的是啥衣服，要不要也装得年轻一点，但是为了这个稚气的梦想他在着装上没怎么花钱，好像也没有这个打扮的必要，虽然他还是捞了那件自己穿得最少穿的风衣。

    油箱加满，刹车听话，他甚至不想浪费时间去吃点东西，再等下去董朝飞会觉得自己像个在发廊街四处叫嚣自己欲求不满、一夜要好几个姑娘伺候的疯子，这20分钟保持安全车速去往城郊的时间里，他已经与爱车磨合得差不多，今夜他要将在S市遇到的不畅快通通告诉乌鸦和落叶。

    发动机开始轰鸣，路线他早已烂熟于心，就差红绿灯有多少秒他要记下来。

    咻——

    汽油在缸里高温翻动，轰隆隆的车轨碾压过路面，胸口的荷尔蒙冲破寒风，从70迈到120迈的加速，改装摩托尽显它的卓越非凡，他觉得此刻被风割伤风衣会更加痛快，能亲吻他的伤口的也只有同活在夜晚的污糟。

    shuangsi了！光影漂移中的人喊出声。

    “前方车辆请马上停下，接受检查！”

    1

    嗯？

    董朝飞花了一点时间减速，身后的警报声越来越近。

    “cao，什么玩意？”董朝飞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想起白天小丁说过最近查车的人多了起来，不会真的这么倒霉遇上了吧！哪里能躲啊！！

    在他慌张的时候，交警已经开到了身后，“你好，查车，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但董朝飞依然戴着头盔，他不敢摘下来，两辆摩托车保持了十来秒的相对静止，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他往腰包里摸索着，趁这个空隙，对面的人摘下了头盔，受损钨丝在不均匀的加热下一跳一闪，路灯发出罢工的信号，警官也发出了抱怨的声音：“又不修路灯，市政这么好干的吗……”

    “怎么是你！”董朝飞一眼就瞄到对方眼角下的痣，惊喜地说道，“田警官原来干的是交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