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ter37 (第1/1页)

    “他不愿意。”陈宗虔刚说完，就见杜鸿微情绪有些低落。面上还有点浅淡微笑，可笑不及眼底，倒显出几分勉强。

    陈宗虔被她紧紧握住手，杜鸿微想说些什么，但抿着唇不作声。她垂眸想盖住哀愁，目光刚转泪就掉了。

    那滴泪落在陈宗虔手背，险些灼穿皮rou。烫的、疼的、悲伤的，诸多感知席卷漫上，让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在怪我吗？怪我把他撇下，怪我对他不好。”杜鸿微按捺不住情绪，癌细胞啃噬过的骨骼让她更痛苦，身心负担一时加重，她只能靠抓住陈宗虔稳住身形。

    早些时候，她在医院里远远看过一眼，怕出声会把人吓跑就没敢相认。陈星然已经长大成人，但那么瘦弱，浑身都带着病气。杜鸿微记得他曾经爱哭爱笑，情绪都直白可见，现在都变了。他眼里一片灰蒙蒙的，像什么也不喜欢，什么也不在意。

    杜鸿微总是悔恨，悔当年将他送走，也恨自己太过贪心和自私。她当年有了陈宗虔，还执意要将第二个孩子留下。

    她把这个小孩带到世界，却不作教养。因为害怕自己的工作、丈夫的前途被超生影响，早早将孩子送到别家。

    小孩不知事，不能选择自己的去留，真正属于他的名字也不被法律承认。

    因为寄养在谢家的缘故，小然和她并不亲近。而后来发生的种种，则是她的错都叫孩子背负了。陈宗虔怕说再多又惹杜鸿微心伤神伤，伸手给她抹掉眼泪，又宽慰两句。

    他只提了鉴定结果，徐桥川就是他一直在找的陈星然。其余都不敢多说，陈宗虔没怎么提徐桥川这些年经历，也不提那段时间住院的缘由。他只说现在把小然接到家里住了，就在自己身边，更不敢提自己和弟弟都发生了什么。

    陈宗虔因为自己的天真和冒失错过一回，害怕再有悲剧发生，总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温和的方法坦白。考虑太多就变得优柔寡断，他又酿成了大错。

    徐桥川恨他和徐建有关，甚至做了报复。他们之间有一段难堪，陈宗虔怪的还是自己。徐桥川的生理和心理都处于病态，不明真相，也不知道那些事意味着什么。而他作为哥哥，有理智和清醒，却阻止不了这些背德不伦的事情发生。

    错得实在离谱，陈宗虔设想过当初若没有隐瞒，是否还会变成这样？当初改变不了，假设也没有答案。他清楚自己不该隐瞒，试图向徐桥川说清干系，但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之前顾忌徐桥川的精神状态会难以接受这些，他没想人的反应会这么极端。

    前路和退路都被封死，他拘囿在徐桥川面前束手无策。陈宗虔找不到更好的选择，也无从得解。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律所为什么总有人抱怨婚姻、家事这种案子最难。那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会因为人情相关纠缠数十年没有结果。人人命途不同，困局也各不相通。这不像打官司，无法以相似案例寻求经验。

    杜鸿微吃过药后歇下，他在病房里耽搁了太多时间，出门时天色黯淡，空气沉闷潮湿，隐约有雨要落。在约定好的地方没看见徐桥川人影，微信也静悄悄的。陈宗虔左右看了一遍，拨过去一个电话。

    响铃两声，电话接通后瞬间被挂断，通话时间仅只一秒。

    徐桥川不再装成乖小孩的样子，变成他猜不准也摸不透的怪秉性。分别时的那点嫌隙让他感觉不对，徐桥川在故意刺他，是想要从他身边离开。

    这种随时能脱身离开的迹象早有端倪，徐桥川动情时说过要离开，语气太真，陈宗虔不敢当成是胡话。这人如烟似雾，让他难以抓住挽留。

    既然亲口说过喜欢，也会安安静静待在自己身边，为什么还是要走？

    电话挂得快，陈宗虔知道他手机没关机，现在一时半刻不想理会自己，再拨过去也没有。

    陈宗虔的手指反复在屏幕滑动，医院网络很差，定位点半天刷新不出来，让他有些心焦气躁。

    他终于刷到了徐桥川的实时定位，陈宗虔仔细将标点放大，看清地名后眼皮蓦地一跳。

    19:30是从这开往北关镇最后一趟班车的发车时间，徐桥川站在石阶上一动不动，像个木人一样看车子离开。车走了，人还留在原地，他的电子票作废了。

    网络购票只要记得身份证上的数字，进站乘车却要刷卡。徐桥川口袋里没有身份证，空有车票也是徒劳。

    平洲港繁华，他在外念书工作了几年，仍觉得这里陌生。离开学校和工厂，最熟悉的地方居然是能让他回家的车站。乘车到北关镇要两个小时，徐桥川都记得时间。他有段时间没在这搭车了，上次从北关镇出来还是陈宗虔送他。想到这人，徐桥川心口闷闷发痛，像被狠狠攥了一把。

    外头出租揽客的人很多，徐桥川身边不断有人询问他去处，他全部回绝。

    既说不知道要去哪里，又说或许有人来接。话语前后矛盾，外人不懂徐桥川要表达什么，他解释不了，因为自己也想不清楚。

    夜雨飘落，他手边没有伞，幸好外套有个帽子。深色衣衫沾了水汽也不明显，他还算体面地走到快餐店。炸鸡和汉堡的香气很直接，这种浓烈又廉价的炸物油香让他迅速摆脱寒冷。电子屏上的食物很诱人，他曾经很喜欢，但现在饥肠辘辘也毫无兴致。徐桥川犹豫半晌，要了一小杯冰淇淋。

    脑子乱的时候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医生让他尝试把注意力集中到一个地方，他把精神放在这口冰淇淋上。关于从前吃的印象只剩一个笼统“好吃”，是好吃的，而不是过分甜腻的糖精味。

    舌头冻到麻木，渐渐也不觉得甜了，徐桥川的记忆变得更具象了些。

    他从前是跟卢小芸和徐建一起过，小孩子太好哄骗，但廉价简单的也是快乐。他们周末挤班车到商场，能逛一整天。午饭是在快餐店吃全家桶，那时徐桥川觉得纸盒里有很多东西，根本吃不完。卢小芸也吃不完，最后被徐建解决干净。

    后来才知道那根本没什么东西，都是大人让着他。

    他明明也快乐幸福过一阵，卢小芸总抱着他，徐建也不吝啬给他买任何东西。母亲，父亲，他都有了，和其他人的家一样。

    徐桥川透过玻璃往外看，外头雨丝细密，夜景一派朦胧。视线移近，他看到自己的脸。家庭不幸的原因有很多，徐桥川后知后觉反应出自己也有一份原因。是他成长太快，但长得和谁都不像，不像徐建也不像卢小芸。

    真的很像陈宗虔吗？徐桥川抬头看向身前的人。他很难看清楚别人的面目，也很难记住一张人脸，甚至他连自己的模样也不清楚。

    眼里只有陈宗虔的脸最清晰，那张脸很漂亮，很让人痴迷。这像是倾尽全力才记住的脸，只要关于陈宗虔，徐桥川心里就会有无限多的欢欣和难过，滋味不好，可也做不到不喜欢。

    “你来找我的吗？”徐桥川感觉眼里雾蒙蒙的，他把外头的夜雨带进自己眼里。

    “是。”陈宗虔快步走到徐桥川身边，他担惊受怕一路，看到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徐桥川的定位停在这里就不再动了，到底还是没有真的离开，陈宗虔还能把人找到。他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伸手在徐桥川头上捋了一把。

    动作不重，徐桥川没感受到他的情绪，反而顺势把脑袋贴在他手心。人不动了，恍惚回到之前那种乖巧的状态。陈宗虔把他揽到自己怀里，徐桥川不反抗，让他以为今天的排斥疏离都消失殆尽。

    “跟我回家。”

    怀里的人动了动，是在摇头。这分抗拒让陈宗虔眉头一皱，手上略微施力，按住他后脑使其收敛动作。

    徐桥川动不了，但还能开口说话：“不回，那不是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