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途 (第6/6页)

临的时候，他的手指抑制不住的摁进皮肤里。

    陆和身上的纹身已经被肚子撑的完全变了形，看起来像一个潦草的心形。陆风看起来十分镇定，然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却暴漏了他心里的紧张。

    他接生过无数个产夫，也做过无数台棘手的手术，却在这一刻，面对陆和时，慌了手脚。

    被宫缩席卷了的陆和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凌厉，布满身体的汗水让他看起来像是从水里捞上来一样。他不由自主地随着宫缩抬起腰弓起身体使劲，布满青筋的脖子看起来脆弱极了，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掐断。

    又是一阵磨人的疼痛，陆和的手紧紧拽住了身下的床单，身子随着疼痛想要往下滑，陆风按住陆和的两条长腿，固定住陆和的身体；“深呼吸。”

    陆和知道自己现在一定看起来狼狈极了，身下的狼藉一片，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一定是不怎么好看，但他还是扬起嘴角，虚弱的笑了：“说实话，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想过给别人生……”

    一句话还没说完，陆和突然又直起身体，低吼出声，这次的宫缩比前几次都要猛烈，肚子缩紧的时候几乎能看清孩子的形状，他能感觉到孩子一下子窜了好大一大截，身体内部被劈开的感受并不好受，脊椎像是要被生生掰断一样。“呃……”陆和感觉温热的液体顺着自己大腿蜿蜒而下。

    羊水破了。

    2

    陆和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陆风担心陆和的体力跟不上，给他喂了些水，陆和勉强喝了两口，补充能量的东西陆和则是一口都吃不下。陆和张着双腿，羊水破了之后的疼痛变得更加强烈，几乎要没有间隙，痛感像是没有终点一样，陆和机械的顺着陆风的指令用力，眼角有泪水划出来。

    陆风感觉到耳边倒计时的声音变得更加刺耳，无形的倒计时数字更是鲜红的在眼前跳动。一些场景不合时宜的在他眼前晃过，陆和在他眼前痛的快要昏过去，他却荒诞的想，要是一直这样子就好了。

    肚子的上半部分瘪了下去，下半部分却依旧高高隆起，畸形的挂在陆和的身上，憋胀的感觉快要把陆和逼疯，可是他觉得太累了，无边无尽的疼痛让他渐渐失了力气。恍惚间，陆和感觉到陆风握上了自己的手：“使劲，我看到孩子的头了。”

    一点点黑色的毛发在xue口若隐若现，xue口已经有些撕裂，羊水混着血水流出来，看起来十分有视觉冲击力。孩子的脑袋随着陆和的用力就娩出一点，陆和一卸力却又猛地缩回去。陆和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的脑子被疼痛乱成一团，胡乱喊着：“哥……疼……”

    心像是猛然被揪了一把一样，陆风摸了摸陆和被汗湿了的头发，说：“别怕，哥在呢。”

    胎头磨着后xue，伴随着一次次的收紧，重新让陆和卷入痛楚的浪潮里。疼痛了太久，宫缩已经开始减弱，羊水的量也开始减少，陆风知道不能再拖了，伸手开始随着陆和宫缩的节奏推腹。

    陆风大力的按压让陆和想吐，他眼前像是老式的黑白电视机一样布满了雪花，耳边也是一阵嗡鸣。原来新生命的诞生是这样的吗？有生命从他身体里出来，可他却痛苦的想要死去。

    陆风小心翼翼地拖着小家伙的脑袋一点点旋转着拽过来，剪短了脐带。小家伙憋的时间有些长，皮肤有些发白，像只小猫一样呜咽着哭起来。

    陆和累极了，可他知道自己不能闭眼，因为如果不看一眼小家伙，他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了。

    陆风用毛巾简单擦了一下孩子身上的血污，把孩子放到陆和的怀里：“是个小男孩。”

    2

    陆和连举起胳膊抱抱这个小小的孩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于是陆风就在下面托着孩子不让孩子掉下来。眼前正在哭的小团子好小好丑，却也让陆和的心变的柔软。

    陆和想起来得知自己怀孕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无聊和无趣才把孩子留了下来。可是当真真切切生下来孩子之后，他却莫名的有些舍不得。

    陆风看见陆和的眼眶慢慢的变红了，陆和的眼神深不见底，陆风从没有在一个人的眼里看见过这么多这么复杂的情绪，陆和又抬起头看自己，声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一字一顿的说出来像是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哥，别让他……像我。”

    陆和昏了过去，陆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泪也淌了一脸。他抱紧怀中哇哇大哭的婴儿，在炎热的七月忽然觉得寒冷。

    一些告别是悄无声息的，像是冬天的离开，青春的结束；却也有一些告别是有它们专有的休止符的，像是毕业的舞会，车站的送别。

    陆风明白，这个孩子，就是他和陆和之间最后的休止符了。

    十四/

    陆和被处刑的这一天早上，李警官给陆风发了条微信，说我们问陆和愿不愿意再见你一面，没想到陆和不愿意。

    又过了一个小时，李警官又发来一句话，陆医生，节哀。

    陆风明白这是说明陆和已经走了。

    2

    陆风心里一紧，却又莫名一松，他有些茫然的望向窗外。

    从昨夜就开始一直刮很大的风，天气闷热的很，却没有半点雨落下，陆风盯着天花板一夜都没有睡着，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

    他一闭上眼，眼前就是陆和。陆和小时候当自己跟屁虫的样子，在自己家里陆和亲上来的样子，陆和眼角含着泪叫自己哥的样子，陆和翘起嘴角嘲讽自己的样子，陆和摸着自己挺起的肚子笑的样子。

    最后是陆和满身血污，抱着同样满身是血的孩子，哑着嗓子说不要让他像我的样子。

    陆风想起来孩子，进屋看了看。屋子里的孩子睡熟了，已经从皱皱巴巴的一团变的圆滚滚的。

    真是奇妙，陆和死了，可是自己却有了一个孩子。像是一物换一物的筹码。陆风觉得自己自己心破开了一个窟窿，他又把陆和弄丢了。

    再也找不回来的那种。

    外面门铃响起，是快递，陆风签过字，接过薄薄的一个文件夹，寄信人的地址是警察局。

    手机的信息声适时的响起，李警官在微信上说，陆和的遗书我们这边早上就寄出去了，你应该今天就能拿到。

    陆风撕开文件的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纸是那种最普通的本子上撕下来的纸，边缘参差不齐，可见撕纸的人动作匆忙。

    2

    陆和的字很好看，潇洒大气，但也许是生产时失了力气，手上凝不起劲，这纸上的字浮在表面上，看上去没有几分力道。

    “哥，

    我其实挺想一直这么叫你，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配。

    我其实没有说谎，那些被盘问的细节我真的记不清楚了，我的人生像是被分成了三个部分，只有开始和最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觉得清晰的，中间的那一段变得异常模糊，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问你的问题你一直都没有回答。我想我也永远听不到了。

    那我说了吧。

    这个孩子或许是你一辈子的污点，但他是我这一生的骄傲。”

    陆风刚看了两行，手就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他把一张纸攥的死紧，纸被他的力道弄出褶皱，有水砸到纸上，把墨迹晕开。陆风摸上自己的脸，摸上了一手的湿意，他抬头望向窗外，乌云相携着卷过来，像是要包围整个世界。

    轰隆一声惊雷声，劈开云层，闷了一晚的夏日，终于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