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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两个身着学生制服的人鬼鬼祟祟，却装作自然不过的样子，在书架之间走动。

    他们一个在把风、另一个在看白书。

    六点一到，柜台後面的暗门嘶呀一声打开，两人不约而同从不同方向汇集过来，暗门後面藏着一张脸，先是戒备的左右张望，而後低声问道：「我爸呢？」

    陈晋川与徐秉之纷纷指向书店後头。

    「快点进来。」趁着店里的客人不注意，王允文赶紧开门放行，两人快速走入暗门，踏上一片漆黑的陡峭楼梯。

    「东西都有带吗？」

    一步一步向上，陈晋川还不习惯阶梯的段差，只能m0着两边墙面前进，他听见了王允文提问，便赶紧点头，又想到双眼在黑暗中看不见，便应道：「都带了。」

    来到了二楼，王允文的母亲依旧待在那间小小的客厅里，电视机是整层楼唯一的来源，王母看着综艺节目，手里的小工都没停过，听见儿子叫他，便回头一瞥，陈徐两人赶紧打招呼，王母也不好意思的回礼，又说要替他们准备茶点，徐秉之赶紧抢道：「阿姨，不用麻烦了，我们讨论完功课就走。」

    王母听他们要温习功课，便不再坚持，嘱咐王允文去冰箱拿蜂蜜蛋糕请同学吃，徐秉之倒是嘴馋，直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缠着王允文给他切蛋糕，最後三人各自端着蛋糕，进入王允文的房间。

    「你的房间里有好多书喔！」

    一进房，徐秉之立刻惊呼，王允文房里有整整三面墙那麽多的书架，独留一面墙摆放桌子和床，陈晋川一时也看傻了眼，视线随便一扫，那架上都是他Ai看的书，心里不禁羡慕起好友的家庭条件，要是他家里也开书店，那岂不是有看也看不完的书……

    「随便坐，我刚整理过，地上也很乾净的。」王允文招呼着，徐秉之一点也不害臊，寻了个地就坐下来吃蛋糕，陈晋川则是小心翼翼挨着书架坐了下来，望着盘子里的蛋糕有些不知所措，见其他两人都在吃了，便也拿起叉子小小的切了一块。

    蛋糕一入口，冰凉松软的口感夹带浓郁的蜂蜜香，瞬间在他嘴里化了开来，神奇的味道令陈晋川呆愣许久，也不知道要再吃一口，唇舌间还回味着，彷佛分泌出来的津Ye都是蜂蜜味的。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盘子里的蛋糕，以前只闻大名而不见本尊，蜂蜜蛋糕是日本玩意儿，乡下是没有的，来了台北之後也只听过一两次，这还是陈晋川第一次吃，只觉得新奇又美味，每一口都吃得极其珍贵。

    「好吃吗？我妈上星期去西门町逛街的时候买的，好像很有名。」王允文家里时常备有糕点，所以对他而言并不稀奇，三两下就解决了一盘。

    「满好吃的，但是b不过我们台中的老字号。」徐秉之剃了剃牙缝，煞有其事地跟王允文聊起哪间蛋糕好吃。

    陈晋川坐在一边，安静地吃着，这是他第一次吃蜂蜜蛋糕，话是cHa不上了，只好趁机参观王允文房里的书目。

    以前只知道王允文家里是开书局的，也不觉得有什麽，如今一看，陈晋川顿时觉得即使只是开书局也是好的，不仅不必挨饿、不必受苦，还能有那麽多的免费书籍能看。

    陈晋川忽然就想，自己一定要考上好大学、找份能挣钱的好工作，将来也要过上这样平稳又富裕的日子。

    「晋川，你有带书吗？」

    陈晋川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没听见王允文叫唤，最後总算回过神，赶紧从书包最里面拿出，交给王允文。

    「我昨天才听说，你们宿舍上次是不是被舍监突袭检查？」王允文接过，语气严肃起来，「你们都没跟我讲，早知道就不要让你们把书带回去了。」

    徐秉之一见情况不对，脸上赶紧堆满笑容，解释道：「你放心啦，我绝对不会被抓到，真的，我保证。」他竖起手指，三指朝天，见王允文一脸不信，赶紧又脱陈晋川下水，「晋川，你也一起发誓啊，真的，我保证。」

    陈晋川不管他油嘴滑舌，老实地承认道：「我不敢保证。」

    j1ngsHu被学校查获，这事情可大可小，但是万一学校坚持要追查书的源头，查到王允文家里来，不仅会影响生计，Ga0不好还会牵扯许多合作的出版社。王允文虽然尚未接手家中事业，却懂得权衡利弊，让外人把j1ngsHu带去学校确实是冒险，於是他立刻做了决定。

    「以後你们想看书，就直接来我家看，看完就直接把书留下来，不准带走。」他压低音量，「一次一小时，一本收十块，要的话就来，不要就算了。」

    陈晋川听完忍不住皱眉，十元都已经能解决一餐了，读一本书就要价十元，换做他是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成交。」

    徐秉之立刻与王允文达成共识，由於徐秉之与他们都不同班，所以之间以陈晋川作为G0u通桥梁，只要徐秉之想看书，就由陈晋川向王允文通报消息。

    「你到底为什麽这麽坚持啊？」

    在堆满藏书的仓库里，陈晋川望着那一排不能外流的书，终於忍不住问道。

    「什麽意思？」徐秉之手里挑着书，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人家就有规定什麽书可以看、什麽书不能看，你为什麽一定要去犯法？为什麽一定要冒险？你这样子如果被抓到的话，Ga0不好你全家人都要被处罚欸。」陈晋川一口气将心中的顾虑一吐为快，他甚至都有些愤怒了，因为他实在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明明他们这些人都已经拥有那麽好的家庭背景、那麽好的经济支柱，为什麽他们就不能安分守己的做好一个国民，甚至是做好一个学生应尽的职责与本分？为什麽偏偏要去踩这个社会的底线？

    徐秉之与他同窗两年有余，从来没有见他这麽激动，空气一下子静了下来，陈晋川骂完之後也後悔了，无论犯不犯法，那确实都是别人的事，自己也是为了赚取中间的小钱才牵扯进来，谁都可以选择立刻cH0U身，但谁都没有，所以他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

    「你都不会好奇那些书为什麽被禁吗？」

    沉默良久後，徐秉之问道：「学校让你读三民主义，所以你觉得世界上就只有三民主义吗？如果你只看那些别人要你看的，那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

    他说这话不似嘲笑，也不是在暗讽陈晋川见识短浅，他说得诚恳，因为他心里有理想，他想去更辽阔的地方，见更多未知的人事物，他拉上陈晋川，是因为想带他一起飞得更远。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知法犯法的人，那这些人的话要说给谁听？」徐秉之说着，又从架上拿下几本杂志，杂志上的出版社都是陈晋川没听过的，封面上写着「民主」二字。

    「我姊夫家里是开出版社的。」徐秉之说了个名字，竟是市面上赫赫有名的大出版社，饶是陈晋川也略知一二，「这是他们出版社私下创办的杂志，怕别人来查，所以用了不同的名字。」

    陈晋川也从架上cH0U了一本出来，藉着昏h的灯光里头的文字。

    「虽然做这种事犯法，但是如果没有做，这个社会就永远不会改变。」徐秉之指着杂志里报导的事件，「如果我们的社会不改变，这种事就会一直发生。」

    陈晋川读着文章，那是一个又一个因政治迫害而破碎的家庭，那是陈晋川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黑暗面，若不是徐秉之告诉他，他或许一辈子都会沉溺在民族、民权和民生之中，他或许一辈子都会傻傻地相信自己是活在一个自由且和平的社会里。

    他在书架前呆立许久。

    那一晚，他似乎在那个昏暗的房间里，看见当年纪宗添嘴里所谓的「机会」。